從紅樓夢到張愛玲 ─談人物重影的技巧 銘傳大學應用中文系教授 江惜美

家藏紅樓夢 聲如羯鼓催花發.帶雨蓮開第一枝─聰明早慧 1920年生 父母離異.張愛玲遁入古文舊書─喜愛前八十回 聲如羯鼓催花發.帶雨蓮開第一枝─聰明早慧 1920年生 父母離異.張愛玲遁入古文舊書─喜愛前八十回 對於小說人物出場、退場.服飾色彩.語言特點等.有頗大的興味

《摩登紅樓夢》 讀《紅樓夢》 《秋海棠》 《啼笑姻緣》等通俗小說.寫《摩登紅樓夢》上.下兩冊. 行文運詞唱和如出自「紅樓」一家.神韻相似. 內容情節荒唐而又逼真.將摩登上海灘搬到紅樓人物中.又絲絲入扣.

模仿《紅樓夢》 寶玉收到傅秋芳寄來的一張照片.寶玉笑道：「襲人.妳倒放出眼光來批評一下子.是她漂亮呢.還是─還是林妹妹漂亮？」襲人向他重重的瞅了一下道：「哼.我去告訴林妹妹去，拿她同外頭不相干的人打比喻─別忘記了.昨天太太囑咐過.今兒晚上老爺乘專車從南京回到上海.叫你去應一應卯兒呢.」

一場紅樓夢.十齣西洋鏡 七歲創作一部家庭悲劇.十四歲寫《摩登紅樓夢》. 充份調譴自己消化的全部中西文化、古今文粹，顯示自己的聰慧.幽默.成熟的才華. 其中想像.誇張.比喻是新文學作家難以比擬的.

累積材料 十五歲就讀聖馬利亞中學.撰寫《霸王別姬》.十六歲發表處女作《霸王別姬》. 十七歲離家出走.十七.八歲看電影.翻小報.然後香港淪陷. 香港亂離.愛玲自述：我們只看見自己的臉.蒼白.渺小.我們的自私和空虛.我們恬不知恥的愚蠢─誰都像我們一樣.然而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

處女作：霸王別姬 虞姬微笑。她很迅速地把小刀抽出了鞘.只一刺.就深深地刺進她的胸膛. 項羽衝過去托住她的腰.她的手還緊抓著那鑲金的刀柄.項羽俯下他的含淚的火一般光明的大眼睛.緊緊的瞅著她.她張開她的眼.然後.彷彿受不住這樣的陽光似的.她又合上了它們. 項羽把耳朵湊到她的顫動的唇邊.他聽見她在說一句他聽不懂的話：我比較歡喜這樣的收場.

潛心創作小說 二十二歲閱讀西洋小說、毛姆作品. 毛姆擅寫普通小人物細微.卑微的情感.尤其擅長寫女性人物和心理.深合張愛玲的看法. 最普通的.就是最永恆的.毛姆小說的無故事性.豐富的性格.格外親切.貼心. 二十三歲.自薦小說給周瘦鵑.《沉香屑─第一爐香》 《沉香屑─第二爐香》.小說中有《紅樓夢》和毛姆的痕跡.

文壇的風雲人物 二十三.二十四歲陸續發表《茉莉香片》 《傾城之戀》 《心經》 《金鎖記》 《琉璃瓦》 《連環套》 《紅玫瑰與白玫瑰》 《花凋》等. 二十四歲.發表《傳奇》.一銷而空.轟動上海.隨即再版. 出名要趁早哇！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了──一個人即使等得及.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如果我最常用的是「荒涼」.那是因為思想背景有這個惘惘的威脅。

張愛玲《傳奇》 1943年.是張愛玲的傳奇年. 張愛玲描寫的女性.有一些共同的特質. 1.描寫女性為男性附庸的世相﹝原罪﹞ 2.一些不徹底的市井女子.有基本信念.生 活哲學. 3.有複雜的女性心理.甘受命運擺布 4.女性執著情慾.無一不有蒼涼的結局.

張愛玲的重影理論 淵源： 《紅樓夢》釵黛一人論 1.二人合一.互為表裏.如賈寶玉與甄寶玉. 甄寶玉是賈寶玉重影.代表賈寶玉的超我. 2.性格及外貌相似. 襲人.寶釵之重影. 晴雯.黛玉之重影. 兼美「秦可卿」── 寶釵：鮮豔嫵媚 世俗務實 大家閨秀 處事圓融 黛玉：風流嬝娜 精神性靈 小家碧玉 孤高傲世 兩人互為對照.乃理想化身.

張愛玲重影的手法1 紅玫瑰王嬌蕊 風情萬種 主動勾引 獷悍佻達 白玫瑰孟煙驪 羞澀保守 被迫出軌 禮教束縛 理想的妻子── 嬰兒的頭腦﹝單純﹞ 聖潔的妻子 床前明月光 現實而具體 成熟的婦人﹝誘惑﹞ 熱情的情婦 心上硃砂痣 理想而夢幻

張愛玲重影手法2 白流蘇具有古代美人的風華. 柳原 她的臉.從前是白得像瓷.現在瓷變成了玉─半透明的輕青的玉. 一雙嬌滴滴.滴滴嬌的清水眼. 白流蘇具有古代美人的風華. 柳原 她的臉.從前是白得像瓷.現在瓷變成了玉─半透明的輕青的玉. 一雙嬌滴滴.滴滴嬌的清水眼. §具體的本尊 薩黑荑妮是古印度的天魔女 她的臉色黃而油潤.像飛了金的觀音菩薩.然而她的影沉沉的大眼睛裡躲著妖魔. §抽象的重影

張愛玲重影手法3 許小寒﹝神話裡小孩的臉﹞ 許峰儀 家境富有.家庭溫暖. 與父親談精神戀愛. 將母親視為肉慾上的敵人 表達人性的虛妄 許小寒﹝神話裡小孩的臉﹞ 許峰儀 家境富有.家庭溫暖. 與父親談精神戀愛. 將母親視為肉慾上的敵人 表達人性的虛妄 段綾卿﹝仿彿是小寒立在水邊的倒影﹞ 家境貧寒.破碎家庭. 與許父談婚外之情 將許父視為肉慾上的伴侶 表現人性的自私

重影理論的基礎 柏拉圖提出「自然界的事物.可以說是理式的象徵.共相的殊相.好比背後堤上的行人.反射在面前牆壁上的幻影.」 〈第一爐香〉：這裏不單是色彩的強烈對照給予觀者一種眩暈的不真實的感覺──處處都是對照.各種不調和的地方背景.時代氣氛.全是硬生生地給掺揉在一起.造成一種奇幻的境界.﹝香港﹞

美的類型：陽剛與陰柔 將兩個互為影子的人物.做一個對比.在個性.人格上形成互補和對照. 《紅樓夢》中寶釵.黛玉的對比： 寶釵善柔.熱情.用屈.徇情.做面子.收人心. 黛玉性剛.冷淡.用直.任性.絕塵埃.信天命. §兩人形成對照.顯出人物特色.釵黛輪流出場.如果有一人不出場.就會以她的影子人物代替.成為一個圓形理論.人物雖複雜.多樣.但各自獨立.

對照與重影 張愛玲塑造人物的方法──參差對照 虛偽之中有真實.浮華之中有樸素. 紅玫瑰熱情.主動勾引佟振保.後來生小孩. 幸福美滿.為本文主角.乃實體 白玫瑰聖潔.背著佟振保出軌.也生了小孩.回心轉意.為主角陪襯者.乃投影. §男人眼中的女人.同是出軌.然有幸有不幸.如同一個圓.似分而合.若為兼美.則為理想.

詩的真理 《紅樓夢》表現的世界全是想像的. 虛構的.在虛構的世界中.一切人物.情境都入情入理.使人不覺其虛構. 張愛玲《十八春》中曼楨與曼璐是一對姐妹.姐姐自私.世故.妹妹體貼.純潔，彼此對照.但命運不同.而男主角沈世鈞.祝鴻才又形成鮮明對比.表現命運捉弄的無奈.

《金鎖記》中曹七巧 曹七巧犧牲青春.愛情.正常人的生活.守著骨癆的丈夫.當換得了金錢.卻也扭曲了人性. 她報復在子女身上.寧可拋開情慾.也要保住金錢.可說是變態心理. 她的一生是最蒼涼的悲劇.既是被迫害的女奴.也是迫害女奴的奴隸主. 夏志清：《金鎖記》是中國從古以來最偉大的中篇小說.

紅樓夢魘 十年一覺迷考據.贏得紅樓夢魘名. 五十三歲開始《五詳紅樓夢》的工作.約花了十年工夫.完成考據和研究. 整個人生,恰如紅樓夢魘.濃縮了幾千年民族文化精粹.也濃縮了一個時代的縮影.

對照記 晚年.出版珍貴的《對照記》一書.可說是對重影人物的一個回顧. 介於現實與理想.側面與正面.虛與實.古與今.中與外.難與易.以畫面呈現. 人物刻畫的技巧.採對照.重影手法.達到寓整齊於變化.從共相中看出殊相.而又全體一貫.入情入理.

結語 大凡一個偉大的創作者.無不是由模仿入手. 不能入乎其中.就不能出乎其外. 紅樓夢啟發愛玲寫作人物的技巧.毛姆則為她的小說定調. 匠人的技巧與藝術家的心靈.成就張愛玲傳奇.

運用重影技巧的效果 1.從共相中看出殊相：紅玫瑰與白玫瑰 2.以人物動作展現性格：曹七巧與妯娌們 3.主角與映襯人物參差互照：白流蘇與薩黑荑 妮 4.可表達複雜多樣的人性：許小寒和段綾卿 5.可從人物精神層次展現性格：曼楨與曼璐 6.敘寫環境亂離人性的矛盾和統一：葛 薇龍與姑媽

重影人物的延伸 二重奏似的人物：二喬.四美〈鴻鸞禧〉 棠倩.梨倩 就像音樂中的同一主題而曲調有變化.二喬保守.四美口無遮欄.棠倩活潑.梨倩退縮.彼此一搭一唱.一高一低.彷彿音樂中的二重奏.使曲調不單調.從共性中看出個性.

重影理論 亦即「釵黛一人」論.現實與理想 「釵黛合一」論.兩人可互補 「影子似的人物」.避免單調 「二重奏式的人物」.同中見異 「堤後上的行人.反射過來的幻影」.假相 「對照理論」.相反相成 目的在創造多樣化的人物性格.

誌謝 感謝 德明技術學院 陳館長 銘傳大學李秋鳳女士 與會的師長、同學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