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英雄三部曲─〈項羽本紀〉 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4，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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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悲劇英雄三部曲─〈項羽本紀〉 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4，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
序曲─鉅鹿之戰，破斧沉舟 項籍者，下*1相人也，字羽。初起時，年二十四。其季父*2項梁，梁父即楚將項燕，為秦將王翦所戮者也。項氏世世為楚將，封於項*3 ，故姓項氏。 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4，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 *1下相─秦縣名，縣治在今江蘇省宿遷西南。 *2季父─小叔名。 *3項─秦縣名，縣在今河南省沈丘南。 *4去─離開。

2 於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 不肯竟學. 5。項梁嘗有櫟陽逮
於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 不肯竟學*5。項梁嘗有櫟陽逮*6，乃請蘄獄掾 曹咎書抵櫟陽獄掾司馬欣，以故事得已。項梁 殺人，與籍避仇於吳中，吳中賢士大夫皆出項 梁下。每吳中有大繇役及喪，項梁常為主辦， 陰*7以兵法部勒賓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秦 始皇帝游會稽*8，渡浙江*9，梁與籍俱觀。 *5竟學─完成全部學業。 *6櫟陽逮─因罪被櫟陽縣逮捕。 *7陰─暗中，私下。 *8會稽─山名，在今浙江省紹興東南。 *9浙江─即錢塘江。

3 籍曰：「彼可取而代也. 10。」梁掩其口，曰： 「毋妄言，族. 11矣！」梁以此奇籍。籍長八尺 餘，力能扛鼎
籍曰：「彼可取而代也*10。」梁掩其口，曰： 「毋妄言，族*11矣！」梁以此奇籍。籍長八尺 餘，力能扛鼎*12，才氣過人，雖吳中子弟皆已 憚*13籍矣。 初，宋義所遇齊使者高陵君顯在楚軍，見楚 王曰：「宋義論武信君之軍必敗，居數日，軍 果敗。兵未戰而先見敗徵，此可謂知兵矣。」 *10彼可取而代也─他的權位，可以由我取代。彼：指秦始皇。 *11族─滅族，全族都被殺光。 *12扛鼎─舉鼎。扛：雙手對舉。 *13憚─畏懼。

4 王召宋義與計事而大說之，因置以為上將軍； 項羽為魯公，為次將；范增為末將，救趙。 諸別將皆屬宋義，號為卿子冠軍
王召宋義與計事而大說之，因置以為上將軍； 項羽為魯公，為次將；范增為末將，救趙。 諸別將皆屬宋義，號為卿子冠軍*14。行至安 陽，留四十六日不進。項羽曰：「吾聞秦軍圍 趙王鉅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 內，破秦軍必矣。」宋義曰：「不然。夫搏牛 之蝱不可以破蟣虱*15。 *14卿子冠軍─卿子是當時對男人的敬稱，冠軍猶言「最高統帥」。 *15搏牛之蝱不可以破蟣虱─欲滅秦，不可與章邯即戰也。

5 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 16，我承其敝. 17；不勝 ，則我引兵鼓行而西. 18，必舉
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16，我承其敝*17；不勝 ，則我引兵鼓行而西*18，必舉*19秦矣。故不如 先鬥秦、趙。夫被堅執銳，義不如公；坐而運 策，公不如義。」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 很*20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皆斬之。」 乃遣其子宋襄相齊，身送之至無鹽*21，飲酒 高會。天寒大雨，士卒凍飢。 *16罷─同「疲」。 *17承其敝─趁其疲弊之機而擊之。 *18鼓行而西─猶言「長驅西下」。鼓行：言其公行無忌之狀。 *19舉─拔取，攻克。 *20很─猶今之所謂「執拗」，不聽招呼。 *21無鹽─秦縣名，縣治在今山東省東平東南。

6 項羽曰：「將戮力. 22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 饑民貧，士卒食芋菽，軍無見糧. 23 ，乃飲酒高 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
項羽曰：「將戮力*22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 饑民貧，士卒食芋菽，軍無見糧*23 ，乃飲酒高 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24 ，與趙并力攻秦，乃 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 勢必舉趙。趙舉而秦強，何敝之承！且國兵 新破，王坐不安席，埽境內而專屬於將軍，國 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25士卒而徇其私， 非社稷之臣*26。」 *22戮力─合力，並力。 *23見糧─現時等用的糧食。見：同「現」。 *24因趙食─就趙地取糧而食。 *25恤─體憐。 *26社稷之臣─與國家同生死、共憂戚的大臣。社稷：指社稷壇，古代帝王祭祀土神和穀神的地方，後世遂常以「社稷」代指國家。

7 項羽晨朝. 27上將軍宋義，即其帳中斬宋義頭， 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羽 誅之。」當是時，諸將皆懾服，莫敢枝梧
項羽晨朝*27上將軍宋義，即其帳中斬宋義頭， 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羽 誅之。」當是時，諸將皆懾服，莫敢枝梧*28。 皆曰：「首立楚者，將軍家也。今將軍誅亂。」 乃相與共立羽為假上將軍*29。使人追宋義子， 及*30之齊，殺之。使桓楚報命於懷王。懷王因 使*31項羽為上將軍，當陽君*32、蒲將軍皆屬項羽。 *27朝─參見。 *28枝梧─抗拒。 *29假上將軍─代理上將軍。假：權攝，代理。 *30及之齊─追到齊國。 *31因使─因其請求而使為之也。 *32當陽君─即黥布。

8 項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聞諸侯。 乃遣當陽君、蒲將軍將卒二萬渡河. 33，救鉅鹿。 戰少利
項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聞諸侯。 乃遣當陽君、蒲將軍將卒二萬渡河*33，救鉅鹿。 戰少利*34，陳餘復請兵。項羽乃悉引兵渡河， 皆沉船，破釜甑*35，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 士卒必死，無一還心。於是至則圍王離，與秦 軍遇，九戰，絕其甬道，大破之，殺蘇角，虜王離 。涉閒不降楚，自燒殺。當是時，楚兵冠諸侯。諸 侯軍救鉅鹿下者十餘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 將皆從壁上觀。 *33渡河─此處指渡漳河。 *34少利─謂稍許有些勝利。 *35釜甑─釜：鍋。甑：蒸飯的瓦罐之類。

9 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 無不人人惴恐。於是已破秦軍，項羽召見諸侯 將，入轅門
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 無不人人惴恐。於是已破秦軍，項羽召見諸侯 將，入轅門*36，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項 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諸侯皆屬焉。 *36入轅門─《集解》引張晏曰：「軍行以車為陳(古陣字)，轅相向為門，故曰轅門。」後世即用為營門之義。

10 聞沛公已破咸陽，項羽大怒，使當陽君等擊關。 項羽遂入，至于戲西*39。沛公軍霸上*40，未得與項
轉捩點─鴻門宴上，刀光劍影 行*37略定秦地，函谷關*38有兵守關，不得入；又 聞沛公已破咸陽，項羽大怒，使當陽君等擊關。 項羽遂入，至于戲西*39。沛公軍霸上*40，未得與項 羽見。沛公左司馬*41曹無傷使人言於項羽曰：「 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 項羽大怒，曰：「旦日*42饗*43士卒，為擊破沛公 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 兵十萬，在霸上。 *37行─前進。 *38函谷關─在今河南省靈寶東北，是東方入秦的要道。 *39戲西─戲水之西。戲水源出驪山，流過今陜西省臨潼東，注入渭水。 *40霸上─即霸水之西的白鹿原，在今陜西省西安市東南。 *41左司馬─主管軍中法紀的政務的官，當時可能設為左右二人。 *42旦日─猶言「明日」。 *43饗─犒勞。

11 范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 44時，貪於財 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 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
范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44時，貪於財 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 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45，皆為龍 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楚左尹*46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 良。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 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 「毋從俱死也*47。」 *44山東─崤山以東，泛指當時的六國之地。 *45望其氣─古時的一種迷信活動，說是觀測雲氣可以得知人事的禍福。 *46左尹─職同左相。楚稱丞相為令尹。 *47毋從俱死也─不要跟他們一起被殺。

12 張良曰：「臣為韓王送*48沛公，沛公今事有 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良乃入，具告沛 公。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張良曰： 「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曰：「鯫生說我曰 *49：『距關，毋內諸侯*50，秦地可盡王也。』 故聽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51項王 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 何？」 *48送─從也。 *49鯫生─猶言「一個無知的小人」。鯫：雜小魚也。有曰，鯫：姓也。鯫生，一個姓鯫的人。 *50距關，毋內諸侯─擋住函谷關，不要讓諸侯軍進來。距：同「拒」。內：同「納」。 *51當─敵。

13 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 」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 秦時與臣游，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 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 曰：「長於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 得兄事之。」張良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 公。沛公奉卮酒為壽*52，約為婚姻*53，曰：「 吾入關，秋豪不敢有所近*54，籍吏民*55，封府 庫，而待將軍。 *52奉卮酒為壽─舉杯敬酒，祝其健康長壽。卮，酒杯。壽：祝福長壽。 *53約為婚姻─約做兒女親家。 *54秋豪─秋天動物身上新長出來的茸毛，用以比喻事物的極端微末細小。豪：同「毫」。 *55籍吏民─登記所有人口。籍：登記。

14 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 56也。 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 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 不蚤
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56也。 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 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 不蚤*57自來謝項王。」沛公曰：「諾。」於是 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 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 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 許諾。 *56非常─意外的變故。 *57蚤─同「早」。

15 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 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 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 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郤*58。」 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 籍何以至此。」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項 王、項伯東嚮坐*59；亞父南嚮坐*60─亞父者，范 增也；沛公北嚮坐；張良西嚮侍。 *58郤─同「隙」。 *59東嚮坐─中井曰：「堂上之位，對堂下者，南嚮為貴；不對堂下者，唯東嚮為尊。」 *60亞父─項羽對范增的敬稱，言對其待奉的禮數僅次於父親。

16 范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 61以示之者三，項 王默然不應，范增起，出召項莊. 62，謂曰：「 君王為人不忍，若
范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61以示之者三，項 王默然不應，范增起，出召項莊*62，謂曰：「 君王為人不忍，若*63入前為壽，壽畢，請以 劍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 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 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王 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 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 *61玉玦─有缺口的玉環。玦與「決」諧音，范增舉玦示項羽，是為了讓他下決心殺劉邦。 *62項莊─項羽的堂兄弟。 *63若─爾，你。

17 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64。樊噲曰：「今日 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項莊拔劍 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噲曰：「此迫矣，臣
請入，與之同命*65。」噲即帶劍擁盾*66入軍 門。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67，樊噲側其盾以 撞，衛士仆地，噲遂入。披帷*68西嚮立，瞋目 *69視項王，頭髮上指，目眥*70盡裂。 *64樊噲─沛人，呂后的妹夫，劉邦得開國功臣。 *65與之同命─與項羽等拼命。同命：并命，拼命。一說，指與劉邦同生死。 *66擁盾─持盾於身前。擁：前持。 *67交戟之士─言衛士交戟，以阻其入也。 *68披帷─打開門簾。披：反掌擊。 *69瞋目─瞪著眼睛。瞋(ㄔㄣ)：怒也。 *70目眥(ㄗˋ)─眼角。

18 項王按劍而跽. 71曰：「客何為者？」張良曰： 「沛公之參乘. 72樊噲者也。」項王曰：「壯 士！賜之卮酒
項王按劍而跽*71曰：「客何為者？」張良曰： 「沛公之參乘*72樊噲者也。」項王曰：「壯 士！賜之卮酒*73！」則與斗卮酒。噲拜謝， 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彘肩*74 ！」則 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 劍切而啗之*75。 *71跽(ㄐ一ˋ)─跪起。古人席地而坐，其姿勢是兩膝著地，臀部壓在小腿上。如果臀部離開小腿，身子挺直，這就叫做長跪，也就是跽。按劍而跽是一種準備行動的警戒姿勢。 *72參乘─《左傳》中稱為「右」，是與君主同車，站在君主右側充當警衛的人。 *73斗卮─大酒杯。 *74彘(ㄓˋ)肩─豬腿。 *75啗─吃。

19 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 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 殺人如不能舉
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 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 殺人如不能舉*76 ，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 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 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豪毛不敢有所 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 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 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77，欲誅有功 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 *76舉─克，完成。 *77細說─小人的讒言。

20 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 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 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
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 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 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78召沛公。沛公 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噲 曰：「大行不顧細謹*79，大禮不辭*80小讓*81。 如今人方為刀俎*82，我為魚肉，何辭為？」於 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 *78陳平─現時屬項羽，後歸劉邦，事跡詳見。 *79細謹─小的謹慎。 *80不辭─不拒絕、不害怕。 *81小讓─小的指責。 *82俎(ㄗㄨˇ)─切東西用的砧板。

21 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 雙，欲獻項王；玉斗一雙
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 雙，欲獻項王；玉斗一雙*83，欲與亞父，會其 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張良曰：「謹 諾。」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 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則置車騎*84，脫身獨 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彊、紀信等四人持劍 盾步走，從酈山下，道芷陽閒行*85。 *83玉斗─玉製酒器。 *84置車騎─拋下來時所帶的車騎不管。置：拋棄，留下。 *85道芷陽閒行─經由芷陽抄小路而走。閒(ㄐㄧㄢˋ)行：投空隙而行。

22 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 耳，度我制軍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間至 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杯杓
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 耳，度我制軍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間至 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杯杓*86，不 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 下；玉斗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項王 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87 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 *86不勝桮杓─猶言「喝得過多，已經受不了」。桮、杓：都是酒器。 *87督過─責備，怪罪。過，用如動詞，責其過失。

23 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斗，置之 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 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 矣。」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24 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89 ，項王乃大驚 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項 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
尾聲─垓下之圍，曠代悲歌 項王軍壁垓下*88，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 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89 ，項王乃大驚 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項 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 馬名騅*90 ，常騎之。 *88項王軍壁垓下─漢軍諸路到達垓下後，與項羽尚有一次決定性的大戰。 *89楚歌─唱楚地的民間歌謠。 *90騅(ㄓㄨㄟ)─毛色黑白相間的馬。

25 於是項王乃悲歌忼慨，自為詩曰：「力拔山 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 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闋
於是項王乃悲歌忼慨，自為詩曰：「力拔山 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 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闋*91，美人和之。 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於是項王乃上馬騎，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 餘人，直夜*92潰圍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 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 *91歌數闋─唱了幾遍。闋：段，遍。 *92直夜─中夜，半夜。

26 項王渡淮，騎能屬. 93者百餘人耳。項王至陰陵 ，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
項王渡淮，騎能屬*93者百餘人耳。項王至陰陵 ，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94曰：「左。」 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項王乃復引 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 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 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 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 *93屬─跟隨。 *94紿(ㄉㄞˋ)─欺騙。

27 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 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 95，必三勝之. 96，為 諸君潰圍，斬將，刈旗
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 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95，必三勝之*96，為 諸君潰圍，斬將，刈旗*97，令諸君知天亡我， 非戰之罪也*98。」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嚮。 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 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99。 *95快戰─痛痛快快、漂漂亮亮地打一仗。又，快戰：一作決戰。 *96三勝之─連續地打敗他幾次。三：用指多次。 *97刈(ㄧˋ)旗─砍倒敵軍的大旗。 *98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錢鐘書曰：「馬遷行文，深得累疊之妙，如本篇末寫項羽『自度不能脫』，一則曰：『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再則曰：『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三則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心已死而意猶未平，認輸而不服氣，故言之不足，再三言之也。」 *99期山東為三處─約定好突圍後在山東面的三個地點集合。期：約定。

28 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 100，遂斬漢一 將。是時，赤泉侯為騎將. 101，追項王，項王瞋 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數里
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100，遂斬漢一 將。是時，赤泉侯為騎將*101，追項王，項王瞋 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數里*102。與 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 三，復圍之。項王乃馳，復斬漢一都尉，殺數 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 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103。」 *100披靡─倒伏避散的樣子。 *101赤泉侯─楊喜，因獲項羽屍體功被封為赤泉侯。赤泉：在今河南省淅川西。 *102辟易─因畏懼而退避。辟：同「避」。易：易地，挪動了地方。 *103伏─同「服」。

29 於是項王乃欲東渡烏江*104。烏江亭長檥船待 *105，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 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 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 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 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 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 *104東渡烏江─謂欲從烏江浦渡長江東去。烏江浦：渡口名，在今安徽省和縣東北之長江西岸。 *105檥(ㄧˇ)船─攏船靠岸。

30 乃謂亭長曰：「吾知公長者。吾騎此馬五歲， 所當無敵，嘗一日行千里，不忍殺之，以賜 公。」乃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 所殺漢軍數百人，項王身亦被十餘創。顧見漢 騎司馬*106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 童面之*107，指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 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 *108。」乃自刎而死。 *106騎司馬─騎兵中主管法紀的官。 *107面之─對面細看。面：向也。 *108吾為若德─猶言「我給你做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