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柳子厚墓志铭 韩 愈 韩愈(公元768—824年),字退之。河南南阳人,自称“郡望昌黎”,世称“韩昌黎”。是唐代著名文学家,做过国子博士,刑部、吏部侍郎。他政治上反对藩镇割据,思想上尊儒排佛,文学成就很大,大力从事革新,和柳宗元共同发起“古文运动”。 (古人的名与字常相关,“愈”,进取之义,故字“退之”),
二十四 柳子厚墓志铭 柳宗元(公元773—819年),他和韩愈是亲密的朋友,都是著名文学家。二人齐名(并列入“唐宋八大家”),都是“古文运动”的积极倡导者。但在政治上,二人属于不同的政治派别。柳宗元是革新的王叔文集团的重要成员。
王叔文集团 唐朝中期,社会危机四伏: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朋党相争,中央政权实力逐渐削弱;吐蕃、回纥威胁唐边境。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唐顺宗李诵即位,力图改革朝政,提拔重用了一批拥护自己又具有革新思想的人,如王叔文、王伓(pī)等。当时柳宗元仅33岁,与王叔文交谊很深,政治见解又一致,被王叔文提拔为礼部员外郎,又团结了其他人,如:刘禹锡、韩秦、韩晔、陈练、凌准、程异、韦执谊等(加上柳宗元共八人)。
八司马事件 顺宗在即位前一年得了中风病,一直体弱多病,国家大事都交给王叔文、王伓、柳宗元等人管理。他们在贞元二十一年二月执政,积极推行政治革新,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加强中央集权,引起了藩镇和宦官的联合反对。宦官以顺宗有病为名,要立他的儿子李纯为帝。贞元二十一年八月,李纯夺取了皇位,王叔文集团立即遭到了宦官家族的政治迫害。王叔文被杀;王伓被贬,不久病死。第二年剩下的八人都被贬为司马,这就是著名的“八司马事件”。
韩柳关系 柳宗元被贬到永州当了十年司马,多年的被贬生活使他接触了下层百姓的生活,开阔了视野。他刻苦钻研经史百子,研究古往今来的重大课题,取得了很大的文学成就,创作了许多好作品,如:《永州八记》、《封建论》等。公元817年,他又被贬到柳州。公元819年唐宪宗大赦时,把柳宗元召回朝廷,但诏书下来时柳宗元已病死,年仅四十七岁。
韩柳关系 韩愈、柳宗元虽政见不同,但韩愈对柳宗元的为人品行、文学成就非常欣赏,二人友情深厚。韩愈为柳宗元的去世连写了三篇纪念文章,即《柳子厚墓志铭》、《柳州罗池庙碑》和《祭柳子厚文》。其中,以《柳子厚墓志铭》写得最好。
墓志铭 墓志铭是古代的一种文体,属于碑志类。 碑志,是指为了刻镌在碑石上而写的文字。这种文体起源很早,秦朝有李斯作的泰山刻石、瑯琊刻石等。碑志最早用来封禅,也用来记叙碑记主人的功绩,后来渐渐山川、城池、宫室、庙堂、古籍、风土等有关的记叙也可以刻在石上。此外,为了能够长久地纪念死者,也常在碑石上刻文,埋入墓穴中或树于墓表,称为墓志铭或墓碑。总的说来,碑志文大都是记事记人之作。
墓志铭 “墓志铭”的“墓”指墓穴,其形状是平的(“坟”是凸起的,“封”和“坟”同源)。“志”,即记,大致相当于死者的生平传记。“铭”,本指刻在铜器上的文字,后来泛指刻在金石等一切器物上的文字,这里指对死者悼念与赞颂的文字。“墓志铭”是埋在墓中记录死者生平的刻石文字。
墓志铭 封建时代,后人为了让死者世代受到祭祀,就将他的家谱、事迹等刻成石碑,树在墓上,这就是“墓表”。墓表在秦兴起,盛行于东汉。三国时,曹操曾下令禁止厚葬和立碑,人们就变通地埋在墓中。晋武帝司马炎废除禁令,刻石之风又兴盛起来,又在墓前立碑,墓中则仍埋碑。
墓志铭 墓志铭由两块大小相仿的石块组成,下底上盖,底刻“志”和“铭”,盖刻标题。 墓志铭分两部分,一是“志”。为散文,无韵,按照年代顺序叙述死者的生平事迹。一是“铭”。为韵文,是概括全篇、对死者的悼念、颂扬或安慰之辞。“志”本是为“铭”服务的,但后来“志”的篇幅越来越长,铭文反而变得短小,地位也不重要了。 本文的铭文只有一句,而且无韵,是一种变体。
墓志铭 本文是韩愈充满感情写的对友人的怀念。 一般墓志铭的题目都详细写上死者的官爵头衔,但韩愈认为这些东西对柳宗元毫无意义,通通不写。一般墓志铭都是为死者歌功颂德,空话连篇;本文则夹叙夹议,不仅高度评价了柳宗元的道德和文章,并为他的“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的悲剧人生大鸣不平,内容深刻,感情真挚。
墓志铭 一般墓志铭的末尾都有一大段铭文,多为四言韵文,词彩华丽而空洞无物;韩愈的《柳子厚墓志铭》却只写三句:“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 人。”因为柳宗元的子女都还年幼,韩愈盼望这些孩子能健康成长,至情至性,都浓缩在“利其嗣人”这四个字中。
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奭,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讳镇,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
柳子厚,名宗元。七世祖叫柳庆,担任北魏的侍中,被封为济阴公。曾伯祖柳奭作过唐朝的宰相,和褚遂良,韩瑗等人一起在武后时获得罪过,在高宗的时候去世了。柳子厚的可敬的故去的父亲叫柳镇,为了事奉母亲放弃了太常博士(皇帝出行时,在前引导)的职务,请求到江南去担任县令。后来他由于不能够巴结、逢迎权贵(指窦参、卢佋等当权的人),失去了御史的职务。当权的人死了,他又重新做了殿中侍御史。他被人们称为刚直的人士。跟柳镇交游来往的人,全部是当世的名人。
本段先交代死者的姓名,叙述他家族的世系、渊源,这是墓志铭的固定格式,一一列出其家族中最有名的祖先来显示死者的荣耀不凡。因为血缘关系是封建社会统治的最主要的内在形式。
本段写柳子厚家族的世系。写世系有选择,第一,要选择祖上官职大的人,以显示死者家族门风的不凡;第二要写家族祖上的忠良之臣,以表明死者的好品德都继承自祖先。
子厚,讳宗元。 “讳”——忌讳、避讳。因为墓志铭中要写的死者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他的名字需要避讳。
避讳的办法 换成同义字。如:因避讳唐太宗李世民,把“民”说成“人”;因避讳唐高宗,把“治”说成“理”;因避讳光武帝刘秀,把“秀才”说成“茂才”;因避讳秦始皇嬴政,把阴历的第一个月由“正(去声)月”换成“正(平声)月”;因避讳汉武帝刘彻,人名“蒯彻”改名“蒯通”。 第二,打个方框,空一个字。 第三,缺笔。如:因避讳孔丘,“丘”中间的一竖常不写。
避讳的办法 但在有些情况下本应该避讳却又必须写人名时,就在人名前加个“讳”字,表示后面那个字是应当避讳的。实际上这种方法已经告诉了别人应避讳者的名字,所以“讳××”成了对死者名字的专称。
“子厚”是字(古人称人的字,是表示对对方的尊敬),“宗元”是名。
七世祖庆,为拓拔魏侍中,封济阴公。 “七世祖”——按照宗法排列,一个人在宗族当中往上推四辈有专门称呼,即:父、祖父、曾祖、高祖;往下推四辈也有专门称呼,即子、孙、曾孙、玄孙。超出了这上下四辈就按照世代序列来排列,称“×世祖”。 “为”——担任。 “封济阴公”——对此事有争议。后人疑此有脱文,或韩愈记错了,因为根据史书记载,“济阴公”是柳庆之子柳旦进入北周后被封的爵名。“济阴”,指济水的南边。山南水北叫“阳”,山北水南叫“阴”。
曾伯祖奭,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 “宰相”——作为官名,是辽代才开始的,这里实指中书令,相当于宰相。 “死高宗朝”——“高宗朝”是“死”的补语,即死于高宗朝,在高宗的朝代时死去。与“吃食堂”、“写黑板”的语法结构相同。
皇考讳镇,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 “皇考”——指柳宗元的父亲柳镇。 “皇”,伟大的,这里是敬称。“考”,是已经故去的父亲。 “以事母弃太常博士”——“以事母”这个介宾结构做“弃”的原因状语,“弃太常博士”是个动宾结构。“安史之乱”后,柳镇一家搬到吴县(今苏州),所以他希望能到江南道做宣城的县令。 “求为县令江南”——“江南”是“为县令”这个动宾结构的地点补语,即“求为县令于江南”,结构与“死高宗朝”同。
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 “媚”——取媚、巴结。 “拜”——任命。
所与游 “所与游”——所字词组,“与游”做“所”的后置定语。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辞授集贤殿正字、蓝田尉。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
柳子厚年少时就对事情理解深刻、把握迅速,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了解、把握的。他父亲还健在的时候,他虽然年纪很小,已经能够自己独立成才,凭借自己的才能取得了进士的名次,突出地显示了他年少就才华出众,众人都评论说,柳家有一个能继承家业的好儿子。那以后,他凭借着博学宏辞科目取得的好成绩,被授予了集贤殿正字的官职,作过蓝田县的县尉。
他才能特别出众,品质正直刚勇,在和大家学习、讨论的过程中,他能够随心所欲地非常敏捷地举出古今的许多例证,熟悉地运用经史子集的典籍。他意气风发,经常使和他同一个座上一起学习的人理短。于是他名声大振,一时之间大家都希望多多地和他结交。各个公侯、有权势的人物都想使他出自于自己的门下(即做自己的学生),大家互相之间都推荐他、赞誉他。
这段写柳宗元年轻时的才干。柳宗元年轻时意气风发,有才干,达官要人都非常器重他,这和他后来的遭遇形成了强烈的对照。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 “精敏”——“精”,精通,对事情理解深刻。“敏”,疾义,对事情的把握迅速。据说柳宗元四岁时,其母就教他读书,很快他就能背许多古诗,唐德宗建中四年,朱泚造反时,李怀光去平定,李怀光又谋反,被部将牛名俊所杀,年仅十三岁的柳宗元代替崔中丞写过《为崔中丞贺平李怀光表》。所以刘禹锡曾在文章中称颂柳宗元有奇才。
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 “逮”——到达。逮,教材以“及”释“逮”,《说文》中此二字互相解释。 “少年”——就是年少。 “成人”——成器、成材。 “能”——名词做状语,凭借着能力。
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 “崭然”——“然”是词尾。“崭”,本形容山高险峻的样子。这里形容出类拔萃、高超的样子。 “见”(xiàn)——体现、显现。 “谓”——评价。 “有子”——在古汉语中常特指能继承家业、光大祖业的好儿子。
其后以博学宏辞授集贤殿正字,蓝田尉。 “以”——介词,凭借。 “博学宏辞”——唐科举考试科目名。当时科考科目有五十多种,重要的有:“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等。 “集贤殿正字”——“集贤殿”,全称是“集贤殿书院”,是主管图书编纂、校勘的机构。“正字”,主要作古书各种版本校勘的研究性工作。 “尉”——本义表示熨平、安抚,是管理县里治安的官职。
儁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 “儁杰”——“儁”、“杰”,是同义词,都指有特别出众才能的人。 “廉悍”——正直刚勇。“廉”,本义指建筑物厅堂台阶的边缘,有平正方直的特征,这里形容人的品质正直。“悍”,勇。 “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形容柳宗元学识渊博。“百子”,先秦时的诸子百家。“出入”,融会贯通。或者是继承,或者加以修正、扬弃。
儁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 “踔厉风发”——形容意气风发。“踔厉”,跳跃的样子。“风发”,象风一样地快。 “率常屈其座人”——“率”,表肯定,大概、经常。“屈”,短,这里是使动用法,使……理短。
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 “争欲令出我门下”——“令”,使,后省略宾语“之”,代柳宗元。 “交”——由人两腿交叉,引申为一切交叉。
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涣,而自肆于山水间。
唐德宗贞元十九年,柳子厚从蓝田尉的位置上被任命为监察御史。唐顺宗即位,柳子厚被授予礼部员外郎的官职。碰到当权的人犯罪受惩,柳子厚他们一起被贬出京师去做刺史。还未到任上,柳子厚又被依例贬为永州司马。处在闲暇的时候,柳子厚更加刻苦、努力地记诵阅览、创作文章,像水一样泛滥停蓄,达到了深厚广博没有边际的地步,而他也在山水之间放纵自己的情怀。
本段写柳宗元宦途的际遇:宦途不顺。
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 “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贞元”,是唐德宗李括的年号。
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 “礼部员外郎”——礼部的副司长,主管帐计等。“礼部”,六部之一。六部都属于尚书省。隋代定了六部的名称:民部、吏部、礼部、工部、刑部、兵部。唐代因避李世民的讳,改“民部”为“户部”。各部的首长叫尚书,副首长叫侍郎。一部分若干司,司的首长叫郎中,副首长叫员外郎。
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 “用事者”——当权者,此指王叔文。韩愈用这种方法回避柳宗元参加王叔文集团的事,因韩愈和他们政治见解不同。 “例”——一律、一起。
又例贬永州司马。 “司马”——本是个有职有权的武官官职,但在唐代开元年以后变成有名无实的闲职,常用来安置被贬的官员。
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 “居闲,益自刻苦”——这在柳宗元给亲友的书信中得到证实。在给岳父杨京兆凭的书信中,他写道:“自贬官来无事,读百家书”;在给李翰林建的书信中,他写道:“仆近求得经史诸子数百卷,常候战悸稍定,时即伏读”。
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 “务”——努力地从事。 “记览”——记诵、阅览。 “为词章”——创作文章。“为”,写作、创作。 “泛滥停蓄”——都是用水来比喻。“泛滥”是形容阅读的广博。“停蓄”,是形容创作的凝练。 “为”——达到。 “涯涘”——都指边缘,是同义词连用。
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邪?”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元和十年(公元815年)正月,柳子厚他们曾经一起被朝廷召回京师,他们又一起再一次被外放为刺史,而柳子厚被贬到柳州。柳子厚到达柳州之后,感叹道:“这儿难道就不值得干一番政事吗?”他按照当地老百姓的风俗为他们设置了教令、禁令,当地的百姓都顺从他、依赖他。当地的风俗是把子女作为抵押借钱,约定到一定时候不能赎回,借的钱和利息相等时,这些子女就被债主收去当奴婢。
柳宗元替百姓设定了方法、计划,让他们全部把自己的孩子都赎回来。那些特别贫困、依靠自己的力量不能达到赎回孩子的人,命令他们记载下他们劳动的价值,当他们劳动的价值和他们借的钱相等的时候,就让把他们的孩子放回。观察使裴行立把柳宗元的做法推广到其他州,到一年的时候,被免除遭受被没为奴婢命运而回归家庭的将近一千人。
衡湘以南考进士的人都把柳宗元作为老师。那些经受承蒙柳宗元口授指点写作文章的人,他们的文章全都值得一看。
本段写他被贬之后的政绩:解除百姓的困苦,在当地兴起文化,使举子的学识得到提高。
既至 “既”——已经,放在动词前,表示动作的完成。
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 “教禁”——教令、禁令。 “顺赖”——顺从、依赖。
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 “男女”——子女。 “质”——抵押。 “子本”——子钱(利息)和本钱。 “侔”——相等。
子厚与设方计 “方计”——方法、计划。
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 “尤”——甲骨文字形 是人手多长了一个手指,由表示特殊引申为特别。 “书”——记载。 “佣”——劳动的工钱。 “当”——相等。
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 “比”(去声)——达到。
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为”——考。 “口讲指画”——“口讲”,用口讲。“口”是名词作“讲”的状语,表工具。“指画”,用手指比画 。“指”也是名词做工具状语。 “法度”——规范,一定的标准。 “可观”——可以观览,值得一看。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
柳宗元被召回京师又重新被派出去作刺史的时候,中山人刘梦得禹锡也在派遣当中,要被贬到播州去。柳子厚哭着说:“播州不是人住的地方,而刘梦得的母亲还健在,我不忍心看到刘梦得这种困窘的际遇,我没有话来禀报他的母亲,并且绝对没有母子一起前往这种地方的道理。”柳子厚向朝廷请求,准备上疏,希望用自己的柳州来更换刘禹锡的播州,即使自己再一次获得罪过,死了也不感到遗憾。这时,正好有别的人向皇上报告了刘梦得家里的这种状况,所以刘梦得改派到连州作刺史。
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
哎呀!人到了走投无路时,才表现出节气。现在那些人,他们平时家居时和左邻右舍相互爱慕,彼此互相邀请饮酒、吃饭、游玩,和颜悦色地勉强装出笑颜和对方说话表示对方比自己高,互相拉着手,要掏出自己的肺肝给对方看,指着青天白日痛哭流涕,发誓生死都不相背负,真好像可以相信。但是一旦遇上了很小的利害关系,仅仅像头发丝儿一样大,转眼之间就反目好像不认识一样,别人掉到陷阱里不伸手去救,反而去推他,又往井里扔石头,这种情况到处都是这样。这种行为是禽兽、野蛮人都不忍心做的,那些人却自认为心意得到了满足。他们听说了柳宗元(在自己处于困境中,却为刘禹锡争取)这种行为,也应该稍稍有一点羞愧吧。
本段写柳宗元的人品,并加以评论。这种状况其实也是与前面“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的情形进行对比,写出了世态炎凉。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是整个句子的时间状语。“其”,代词,代柳宗元,作分句“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的主语。 “刘梦得禹锡”——“禹锡”是他的名,“梦得”是他的字。古人对人的名和字一起称呼时,是先称呼字,再称呼名。
玄都观桃花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再游玄都观绝句并引 余贞元二十年为屯田员外郎,时此观未有花。是岁出牧连州,寻贬朗州司马。居十年,召至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满观如红霞。遂有前篇以志一时之事。旋又出牧。今十有四年,复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荡然无复一树,唯菟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因再题二十八字以俟后游。时大和二年三月。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 “子厚泣曰”——“泣”,动词作状语修饰谓语“泣”,表示方式。 “播州非人所居”——“播州”是主语。“非人所居”是谓语。“非”,否定副词,做“人所居”的状语。“所居”,所字词组,表示住的地方。“人”修饰“所居”,表示偏正关系,作定语。
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 “堂”——古人住的房子前面高大、亮敞的屋子。 “亲”——此指母亲。 “穷”,——走投无路。从古文字形体看,是人在洞穴里走到尽头出不去了。它的反义词为“达”。“贫”,指没有钱,反义词为“富”。 “白”——禀报、告诉。
将拜疏 “拜”——表示态度恭敬。 “疏”——本是呈现给皇帝陈说事情的文本,这里用作动词,上疏。
虽重得罪,死不恨。 “虽”——非转折连词,是让步连词,即使。 “得罪”——获得罪过。 “恨”——遗憾。
梦得于是改刺连州。 “刺”——名词活用为动词,担任刺史。
士穷乃见节义 “见”——表现。 “呜呼!士穷乃见节义”到“亦可以少愧矣”,是韩愈对柳宗元的这种行为的评价,写得非常有感情。
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 “诩诩”——指人的和颜悦色。
指天日涕泣 “涕”——古今汉语词义不同。古代汉语:眼泪;现代汉语:鼻涕。
仅如毛发比 “比”——挨着、紧密,引申为一样。
不一引手救,反挤之 “引”——本义是拉弓,此指伸手。 “挤”——推。
注意:“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都作“者”的定语,这是一个较大的者字词组,作主语,“皆是也”作谓语。
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藉,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穷裔,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也。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柳宗元年轻时,在做人方面奋勇当先,自己从来不把自己看得贵重,认为自己的功名事业可以马上成功,所以由于犯罪被贬斥。已经被贬斥了,又没有了解他且有地位的人推荐援救,因此最终死在边远的地方,才干没有得到重用,政治主张没有得到实行。假如柳宗元在御史台作监察御史和在尚书省任礼部员外郎时,能够约束自己,已经能够像后来作司马和刺史时那样做,也就不会被贬斥了;
被贬斥之后,如果有人有力量能推举他,一定会重新被重用,不至于到达困窘的地步。但是假如柳宗元被贬斥的时间不长,他的仕途的困窘没有达到极点,即使他有高出别人的地方,但他创作的文学辞章一定不能够尽心竭力而达到像今天这样必然会流传到后代的地步,这是没有疑问的。即使让柳宗元作了将相,愿望得以实现。用那种情况来替换现在这种情况,哪一个是得,哪一个是失,我相信一定有人能辨别清楚。
这是对柳宗元遭遇的评价。由于他被贬,接触了下层人民的生活,创作出了不朽的文章,获得了很高的成就。
不自贵重顾藉,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 “顾藉”——爱惜、怜惜。 “谓”——认为。 “立就”——马上成功。 “坐”——犯罪。
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穷裔。 “相知”——了解自己。 “气力”——权势、能力。 “推挽”——推荐援救。“推”,从后往前推。“挽”,在前面拉。 “裔”——本指衣裙的边缘,引申指一切边缘,又指后代。
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 “台省”——“台”,御史台。“省”,监察省。 “持”——把握,此指约束。 “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即“已能如司马刺史时自持其身”。
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 “力”——凭借力量。 “穷”——仕途困窘。
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 “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即“必不能如今自力以致必传于后”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于万年先人墓侧。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曰周六,始四岁;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行立有节概,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竞赖其力。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遵,涿人,性谨慎,学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
柳子厚在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去世,享年四十七岁。在元和十五年七月十日安葬到祖先的墓侧。柳子厚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周六,刚四岁,小的叫周七,柳子厚去世以后才出生的。女儿有两个,年纪都还很小。柳子厚得以归葬的费用都是观察使裴行立君出的。裴行立有节操气概,他看重自己对别人的承诺,他和柳子厚结交,柳子厚也为裴行立尽心尽力做了很多事,最后柳子厚就依靠裴行立的力量得以归葬。
最后把柳子厚安葬在万年县祖先墓侧的人,是柳子厚的表弟卢遵。卢遵是涿州人,性情谨慎,喜欢学习从不满足。自从柳子厚被贬斥以后,卢遵就一直跟随着他,住在他们家,一直到他死去的时候都没有离开。他已经安葬了柳子厚,还要继续安排、操持、料理柳子厚家里的事情,差不多是个有始有终的人。
这一段写柳子厚的结局和身后事,是通过裴行立和卢遵对柳子厚的家人和后事的安排来反衬出柳子厚生前的品格。由于生前柳子厚对别人的好,导致了死后别人对他家人的尽心尽力。这种手法非常高明,写出了柳宗元高尚的人格所在。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 “以——介词,表时间,在。
归葬于万年先人墓侧 “先”——称已死的人。
子厚有子男二人 “子”——小孩。
季曰周七 “季”——排行最小的。“季”在“伯、仲、叔、季”中排行最末。
行立有节慨,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 “竟”——最后。
遵,涿人,性谨慎,学问不厌 “遵,涿人”——判断句。 “厌”——满足。
逮其死不去 “逮”——到。
又将经纪其家 “经纪”——安排、操持、料理。
铭曰: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铭文:“这就是柳子厚的房子了,又稳固又安全,这用来保佑他的后代。”
是为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是”——指示代词,这。 “为”——判断词,是。
思考与练习 了解“墓志铭”这种文体,和“墓志”、“碑志”的相关知识,分析重点常用词的本义和引申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