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詞題序初探 　　　國立屏東教育大學　　張可欣

摘要 東坡「以詩為詞」對詞體變革的嘗試之一，即是詞前幾乎均有題序。 原因： 1.受到時代的影響、文體發展的趨勢； 2.詞體的限制，個人情懷很難透過詞來表現日常生活的用語。 結果： 寫於題序中的內容，不同於歌詞本身表現之美感，不僅是優美的小短文，也充分反映了東坡的日常生活美學。

前言 以詞史發展來看，東坡詞前的題序在北宋詞的發展歷程中，具備樞紐的關鍵意義，其重要性有下列兩點： 其一，標榜了詞體朝個人化寫作的推進； 其二，將幽深微邈的詞與現實作了結合。 東坡將自己的情感寄託於景物中，藉由詞加以抒懷，他所遭遇的變動造就了詞的創作，而詞前的題序更將東坡的詞推向高峰。

研究動機 東坡詞前的題序有東坡自敘傳的性質，又具有補足詞之情所不能表現的導讀、敘事、紀實、審美的功用。 觀者只要從題序的說明中，即可明白作詞的時間、地點、場合、為誰而作或為什麼而作等等的問題。是以本文將從東坡詞的題序加以闡發，探述東坡詞的題序所呈顯的藝術價值。

　東坡詞題序的繼承與發展 　東坡詞題 　　　詞題的價值功用 　　　引導敘事 　東坡詞序 　　　詞序的審美趣味 　　　說明敘事

貳、東坡詞題序的繼承與發展 東坡以前，詞人多以詞牌為題，不另立詞序。到了張先時， 1.始在詞中較多使用題目，179首詞中，署題之作占了近一半； 2.最先將詞題延長為序。 但是， 1.詞前有序者只有兩篇，且篇制不是很長。 2. 「只起著交待寫作時間、地點的作用，具有可供編年的史的價值，而與詞文缺乏有機聯繫，二者在『事』與『情』上不能相互補充、印證、生發。」

東坡一方面繼承張先的做法，一方面又發展出他「以詩為詞」的特點： 1. 反對將詞看作「詩餘」、「小道」，應該將詞提高到詩的正宗地位上去； 2.打破傳統文人寫詞的舊有習慣，有意識地將詩「言志」、「言情」的特質入詞。 3.大量的增加題序，大約五分之四的詞都有題目。

從東坡開始，絕大多數詞作都標有「詞序」的原因是： 1.詞題序繼承了「詩序」的習慣； 2.東坡在創作時，只把詞牌當作無關緊要的形式使用，所以必須另立「詞序」以資說明。 東坡所使用的題目和小序，具有如下特點： 1.可以明詞意，詞人可依此集中發揮主題； 2.可使讀者在題目或小序中了解他寫詞的用意、時間、背景及事件。

影響 1.東坡此一革新是詞的藝術形制革新； 2.使得讀者更能夠理解、接受作者的詞境，因而影響了詞的創作日益繁榮，流傳得更快，發展更為迅速； 3.東坡把前人寫題目的朦朧意識作為形制集中表現出現後，成為詞體固定形式的一部份，自東坡之後的北宋詞家，多數都使用題目和小序。

參、東坡詞題 題與序性質方面固然有差異，但主要區別仍表現在字數上：短者為題，長者為序。 考其詞題，舉凡地名、景物、創作時間、地點、創作背景等等，類型十分多樣，東坡的創作生命歷程斑斑可考。

一、詞題的價值功用 唐五代詞主要供歌者演唱，僅作為附庸，只要知道調名怎麼唱即可，題目並不重要，大都沒有詞題，有詞題者其題亦非常簡單，僅寥寥數字，對整首詞而言，並沒有什麼重要的功能。 鄭板橋《范縣署中寄舍弟墨第五書》： 作詩非難，命題為難。題高則詩高，題矮則詩矮。少陵詩高絕千古，自不必言，即其命題，已早居百尺樓之上矣……慎題目，所以端人品，歷風教也。 入宋之後，詞題受到詩題的影響，詞從本來以歌妓演唱為主體的歌詞，轉變為文人酬贈唱和、抒情言志的工具。宋代詞人兼詩人的情況下，詞體題材境界的擴大，漸漸自然在詞中引入題序。

東坡是一個重要關鍵： 1.詞的創作中，幾乎每一闕給予一個題目，然後就題目寫詞，或描繪秀麗山川，或抒寫胸襟懷抱，或作纖細語，或作曠達語，馳騁翰墨，自由抒發。 2.對於詞牌的不在意，形成了一種特異的現象，常讓原有的詞牌使人遺忘，反而經常取其詞序或文中的詞句作為新的詞牌名，詞的題序提升為重要的存在，一首詞必須另立詞題始能明白，詞牌成為無關緊要的存在。

二、引導敘事 詞題作為標題的引導敘事功能，有些標明所咏節序，有些咏物，更有標明咏情事、寄贈的對象等不同類別，另立標題的用意在於敘述或說明有關於這首詞的一些事情，成為詞不可分割的一部份。 東坡宦途多舛，抱負受到打擊下，方才促使他開始寫詞，因而「藉景喻情」的人事意象數量在東坡詞的題序中占的數量為多，地方色彩鮮明，觀東坡咏物詞中所咏的對象，如： 《浣溪沙》（菊暗荷枯一夜霜），題了「咏橘」二字，於其它的詞作中亦可見咏「梅」、「柳」、「梅花」、「荷花」等題，無不在昭示著東坡的審美傾向。

又如： 《水調歌頭》（落日繡簾捲）「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 《浣溪沙》（細雨斜風作小寒）「元豐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從泗州劉倩叔遊南山」 《卜算子》（蜀客到江南）「自京口還錢塘，道中寄述古太守」、 《念奴嬌》（大江東去）「赤壁懷古」 交代作詞緣起、時間、場所，使詞章本身增色，主題明確，把時間和寫詞的旨趣明確點出。

再看《永遇樂》（明月如霜）之題： 彭城夜宿燕子樓，夢盼盼，因作此詞 從此首詞題來看，首先確定了兩個地點，一是徐州，二是燕子樓，於此知燕子樓位於徐州境內。詞的內容中亦有提到燕子樓，但是詞中若特意指出燕子樓是位於何地，就有損於詞的美感，此為題序所以重要的原因之一。 東坡對詞題的運用有詳有略，不但無損讀者對詞的欣賞，反而可幫助讀者了解詞作的背景或詞人的創作動機。

肆、東坡詞序 最早的詞是少有詞序的，至北宋前期始出現，至東坡以後開始大量、普遍地在作品中寫下題序，後來不斷地發展，幾與詞作爭輝。分析其中原因： 一為文體的局限所帶來的需要； 二為詞體的趨勢演變； 三受詩序的影響。

一、詞序的審美趣味 詞的小序，從張先開始運用，然序言卻很是簡略，其他詞家也少採用這種形式；到了東坡，始在詞中普遍採用，而且由略到詳，時詳時略，隨詞章內容的要求不同而定。 序在結構上的價值在於它所具有的參考提示功用，即它將詞與詞人實際生活中的具體事物聯繫起來。

詞序的大量運用自東坡始，依《彊村叢書》統計，東坡三百多首詞作中，具70字以上題序者即有十四、五首。篇幅較長的序中，若把序獨立出來看，更可將其視為一篇美妙的文章，讀者被詞中描寫的氣象所吸引，於是能從詞序中直接產生藝術感應。

東坡詞中以《水龍吟》（古來雲海茫茫）序為最長，凡213字， 昔謝自然欲過海求師蓬萊，至海中，或謂自然：「蓬萊隔弱水三十萬里，不可到。天台有司馬子微，身居赤城，名再絳闕，可往從之。」自然乃還，受道於子微，白日仙去。子微著《坐忘論》七篇，《樞》一篇，年百餘，將終，謂弟子曰：「吾居玉霄峯，東望蓬萊，嘗有真靈降焉，今為東海青童所召。」乃蟬脫而去。其後李太白作《大鵬賦》云：「嘗見子微於江陵，謂余有仙風道骨，可與神遊八極之表。」元豐七年冬，余過臨淮，而湛然先生梁公在焉，童顏清澈，如二三十許人，然人亦有自少見之者，善吹鐵笛，嘹然有穿雲裂石之聲。乃作《水龍吟》一首，記子微、太白之事，倚其聲而歌之。 序中有對話，還追述歷史陳跡，憶古思今，以說明作詞的緣起。

《醉翁操》（琅然）序次之，共172字，敘述歐陽修與琅琊醉翁亭故事： 瑯琊幽谷，山川奇麗，泉鳴空澗，若中音會。醉翁喜之，把酒臨聽，輒欣然忘歸。既去十餘年，而好奇之士沈遵聞之往遊，以琴寫其聲，曰《醉翁操》，節奏疏宕，而音指華暢，知琴者以為絕倫。然有其聲而無其辭，翁雖為作歌，而與琴聲不合。又依楚詞作醉翁引，好事者亦倚其辭以製曲。雖粗合韻度，而琴聲為詞所繩約，非天成也。後三十餘年，翁既捐館舍，遵亦沒久矣。有廬山玉澗道人崔閑，特妙於琴。恨此曲之無詞，乃譜其聲，而請東坡居士以補之云。 詞序中寫得詳細，不僅對現狀進行述寫，還詳細地說明寫這首詞的原委，從而進行描寫。這樣的小序，已與一篇短文無異，讀了序之後，再欣賞《醉翁操》一詞，就更容易接受了。

《如夢令》（水垢何曾相受）的詞序： 元豐七年十二月十八日，浴泗州雍熙塔下，戲作《如夢令》兩闋。此曲本唐莊宗製，名《憶仙姿》，嫌其名不雅，故改為《如夢令》。莊宗作此詞，卒章云：「如夢如夢，和淚出門相送。」因取以為名云。 東坡嫌《憶仙姿》的詞調不雅，故將其改為《如夢令》，反映了東坡在詞調上的個人觀感，表現出東坡在形式上的審美的傾向。

二、說明敘事 序即敘。序體文歷史悠久且用途頗廣，敘事是其基本功能。 有些詞，若是不加序，很可能讀者會難以理解，或完全不知所云，所以當詞人覺得詞調或詞題之敘事尚不盡意時，便將詞題延展為詞序，從而交代或說明有關這首詞的一些緣起、背景、體例等等。王兆鵬在論及蘇詞題序的敘事功能時說： 詞的抒情特性決定了詞不宜以敘事為主，否則會沖淡詞的抒情性。但詞人又是緣事而發，事件的某些過程又不得不交代，於是用小序來紀事，而詞本文則著重表現由此事所引發的情感。這樣，詞本文與題序相互生發、印證。

如《定風波》（月滿苕溪照夜堂）的詞序云： 余昔與張子野、劉孝叔、李公擇、陳令舉、楊元素會於吳興。時子野作六客詞，其卒章云：「見說賢人聚吳分。試問。也應旁有老人星。」凡十五年，再過吳興，而五人者皆已亡矣。時張仲謀與曹子方、劉景文、蘇伯固、張秉道為坐客，仲謀請作後六客詞云。 敘述自己曾於吳興張子野等人見面的情形，抒發時事已非的慨歎，如此來彌補詞本文之不足，不至於陷入詞中字面的猜測或牽強附會。

《水調歌頭》（安石在東海）的小序，亦清楚的交代了創作的動機： 余去歲在東武，作《水調歌頭》以寄子由，今年子由相從彭門百餘日，過中秋而去，作此曲以別，余以其語過悲，乃為和之，其意以不早退為戒，以退而相從之樂為慰云。 東坡在詞序中清楚的交代出時間、地點、創作動機，以及當時他所做的事，這樣的作法使讀者對這首詞的審美特徵就更容易接受了。

伍、結語 詞題主要是點明詞的主旨，而詞序的主要作用是敘述寫作緣起，為正文作一些相關的交代和鋪墊，正文則由此而興發出一些議論和情致。東坡詞的題序有「寄」、「贈」、「送」、「和」、「次韻」、「題」、「咏」等以日常生活為題材的內容，這些內容多出於個人的詠物感發，可以說： 題目和小序的出現，是作者和讀者間重要的溝通橋樑。

詞題序有許多類型，內容也隨之有所不同，並且多與東坡的生活經驗息息相關，這些敘事性的內容一般很難從詞中察覺，故其存在可說是補足了詞作內容的某種模糊性，突顯了東坡詞作中無法展現的另一種風情樣貌。 一般而言，題序可為詞的抒情做一個鋪墊，不但不會限制詞人自由奔放的表達情感，而且可以有畫龍點睛的作用，增加歌詞內容的豐富性。由此來看，題序的發生、發展，可說是詞學觀念演化的反映，也說明了一個好的文學體式，敘事、抒情功能若能兼容的重要性。 總括來說，東坡以題序入詞的做法，對於詞的普及，確實作出了重大的貢獻。

謝謝各位的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