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毒後的渣馬人生

90年代在西方已出現運動戒毒的理論。東華三院越峰成長中心（下稱越峰）則成立於2002年，提倡建立運動生活幫助戒毒者及預防復吸。中心每天有不同課程，包括跑步、瑜珈靜觀、拳擊、球類活動等讓戒毒者參與，運動訓練同時配合認知輔導，學習控制情緒、抗逆方法，還提供家人支援，讓參加者提升成為義工導師。 

東華三院資深戒癮輔導員楊枬英（Daphne）表示，過往因資源有限，缺乏穩定資助：「以前我哋冇錢請教練，沙包一個都千幾蚊，冇錢買。」中心只能夠鼓勵參加者做運動，或報名參與坊間的運動課程。至近年越來越多傳媒報導運動在戒毒上的成效，越峰兩年前得到禁毒處基金，才得以發展一系列的課程。「因為運動、戒毒講求意志力，參加者很容易會放棄。只鼓勵他們參加坊間的課程不足夠，成效有限。」這兩年間他們已處理143個個案，期望得到禁毒處持續支援，「希望每年服務對象不止100個。」

記者問Leo：「為什麼運動能有助戒毒？」記者語音未落，Leo斬釘截鐵地回說：「同行。運動容易有同行的感覺。」他參與長跑，即使不認識的選手都能推他向前，在戒毒的路上亦然。有戒毒者向越峰社工分享：「戒完，想食的念頭會不斷出現。飲緊檸檬茶，都會聞到啲冰（冰毒）味。」

Leo坦言：「我哋唔係想揾方法戒毒，我哋都知方法。我哋亦討厭說教。」他中學時已吸毒，染上毒癮3年決心戒毒。他跟吸毒的朋友說：「我想戒毒。」朋友竟二話不說：「好，我同你一齊戒。」這群青年人，或許沒有一個好確實要吸毒的理由，他們大概在等待一個同行者。當時Leo在髮型屋工作，前輩跟他說：「如果你戒到一個月唔食，我請你食飯。」Leo對這句話尤其深刻，「我唔係貪佢餐飯，而係佢會支持我。」

Daphne從事戒賭工作13年，再轉至戒毒、戒酒的範疇，「戒毒，我哋可以隻字不提個毒字。」癮，只是行為表徵，輔導反像剝開一層又一層的洋葱，找出藏在背後原因才是關鍵。「我們是要引起他們動機，為什麼要改善自己，和幫助他們重新規劃生活。」

越峰社工、認可戒癮輔導員李曉玲（Emily）分享，有些參加者突然消失半年又回來：「他們或在外面又遇到什麼挫折，家庭、工作壓力，不想說出口，就會自然出現。」大部份參加者初來中心都是決心戒毒，但談何容易，就像長跑途中遇到一個斜坡，便想停下腳步慢行。「我們讓參加者明白，治療過程中必有高高低低，希望不要遇到少少生活不如意又去復吸。」因此，輔導員、同行者的角色是要在治療的過程中「令他們握緊戒毒的原因。」

現時大部份機構著重戒毒，但其實預防復吸的工作同等重要。「因為佢哋有時唔堅定，出到去容易再食返。」Daphne說。Leo是越峰的「忠實粉絲」，一星期三晚都到中心和其他戒毒者上課，他說：「因為我覺得呢度理念好。」他認為預防復吸的理念比戒毒好，「啲機構講幫人戒毒，如果嗰個人戒唔到咁點？係咪唔理佢？」

現實是，無論政府和非牟利戒毒機構，要獲得任何資助都要「交數」---成功處理個案、新個案數字等。在服務層面上，持續6個月不吸毒已被認定為成功戒毒。Daphne：「但預防復吸的工作是一世，要不斷去做。」不是一個數字就能概括一切。她又指越峰現時服務對象中，有過半參加者已戒毒6個月，「一般戒毒工作都會有2、3成中途放棄，有過半成功個案已經係好唔容易。」

Leo在監獄中開始跑步。「原本我鍾意踢波、打藍球。但有些囚犯會踢人腳，唔想起衝突，就去跑步。」第一次跑15分鐘，氣喘，累得軟躺在地上。後來，他決定戒煙，一星期後，「跑半個鐘都唔喘氣。」再過一星期，他發現已減去20磅。過了兩個月，他跑一小時氣也不喘。他說：「喜歡跑步，因為見到成效。長跑時腦中會諗目標。」

運動能幫助戒毒，除了因為生理上能促進多巴胺的分泌，亦因為「睇到目標對預防復吸，好重要。運動係意志力嘅磨練，突破自己極限，好似跨過一座山又一座山，係令佢哋對自己有信心，面對出面誘惑。」Daphne說。

體能改善對戒毒者而言，最具體、有說服力的鼓勵。輔導員、社工不是監察角色，不會監察他們課程以外的生活。他們每三個月都會在運動後做體適能的測試，Emily說：「數字好科學具體，吸食毒品會好明顯影響到數字。」她指不同方面數字的下跌，他們便知是哪種毒品所致。有時他們會問：「係咪做啲咩乜，啲數字會跌咗啊？」她說，這是運動後的體適能檢測，而非定期身體檢查那種「監察」的概念。Emily笑言，參加者都緊張數字，尤其男生看見數字下跌，會反覆檢測，「係咪壞㗎部機？」Emily：「我哋唔會叫佢哋唔好食（毒品），而係叫佢哋操好自己。」

各種不同運動課程，能切合不同身體狀況的戒毒者。有些男生初來越峰，身體比女生還要瘦削，身體狀態未必適合參加運動課程，社工會先鼓勵他建立健康的生活，「如每日慢走30分鐘。」他們都期待能加入課程。有些男生舉起啞鈴，看見手臂上長出「小山丘」，都莫名喜悅。「運動，令佢哋感受到自己的身體。」Emily說。

越峰鼓勵戒毒年輕人帶同家長一同參與課程。很多吸毒青年家庭背景複雜，與家人關係疏離；又或是對他們沒有信心，產生懷疑、不信任，如會說「你係咪又食返啊？」家人參與課程，讓他們目睹戒毒者的認真和努力。Emily笑言：「我哋唔係hea做，每一晚閒閒哋都做二百次掌上壓。家人都唔會『哦』佢哋咁多，所以佢哋都願意帶屋企人嚟。」越峰會讓合適的參加者報名參加賽事，「有次阿爸姨姨都嚟齊，仲落台送花畀佢，嗰刻真係好感動。」

要把家人拉到課程中，亦非容易。戒毒者上來中心之前，已有區隊同事做第一步介入工作，像經過洗禮才參與運動課程。Dahpne指，「有些參加者家庭關係背景好複雜，父母離晒婚，各自有家庭，處境好複雜，好多情緒喺家庭關係裏面。」要花很多前期介入工作，改善家庭關係、穩定關係，「否則大家水深火熱，互相指責，家人未必幫到佢。」

越峰會讓合適的參加者「轉化」，例如課程或讓他們找到新職業路向，又或者提升他們成為義工導師做同行者。Leo未來也希望考取長跑、足球教練牌資格。回想當初，他在獄中只是短短數年，但也坦言社會也變了很多，出獄時已是佔中後，手提也由iPhone 4進化成iPhone 6S，要重新適應世界，放下跑步一小段日子，「因為我連屋企附近嘅路都唔同晒，最初成日行錯路。」後來他到越峰，本只想重拾運動，但命運將他帶來這個地方，讓他成為同行者。

他初進監獄，反覆自問：「一直以來，我想向人證明什麼呢？」現在他說：「我搵到，我搵到自己的價值。」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