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地獄劇〉 與 中國的〈目連戲〉

◎ 在中國，舊曆7/15為鬼節(或稱中元節)，家家戶戶祭拜祖先並於寺廟建醮普渡，超渡眾生亡魂。 ◎ 這種習俗傳入日本的記錄，最早見於《日本書紀》 “自是年初每寺，四月八日七月十五日設齋” 文中的“設齋”即為供奉祖先，廣施惡鬼的“盂蘭盆會” ◎ 至於具體提及《目連救母》故事的文獻，則以唐朝渡日聖僧空海所著之《三教指歸》(797年)為代表。 “羅卜之拔母苦”→羅卜尊者乃指“目連”，敘述其救母脫離苦難之故事。 ◎ 一般而言，《目連救母》傳至日本後，大都僅限於文字故事或民間說書的形態出現，很少像中國於特定節日在寺廟中以戲劇做完整的演出。 ↓↓ 日本現存的《地獄劇》(鬼來迎)與中國的《目連救母》戲

一、中國的《目連救母》 二、日本的《鬼來迎》 三、目連救母戲與地獄劇之異同處

一、中國的《目連救母》

《目連救母》一說從何而來? 目連是佛陀十大弟子之一，在眾弟子中佔有極重要的地位，被譽為〈神通第一〉 據聞此故事源自佛典，是由三藏竺法護所譯之〈佛說盂蘭盆經〉而來。

《目連救母》最早的原典(摘自佛經) 大目犍連始得六通，欲度父母，報乳哺之恩。即以道眼觀世間，見其亡母生餓 鬼中，不見飲食，皮骨連立。目連悲哀，即以缽盛飯往餉其母。母得缽飯，便以左手障缽，右手摶食；食未入口，化成灰炭，遂不得食。目連大叫，悲號涕泣，馳還白佛，具陳如此。佛言：「汝母罪根深結，非汝一人所能奈何。……吾今當說救濟之法，令一切難皆離憂苦。」佛告目連：「十方眾僧，七月十五日僧自恣時，當為七世父母及現在父母厄難中者，具飯百味五果，汲灌盆器，香油錠燭，床敷臥具，盡世甘美以著盆中，供養十方大德眾僧……其有供養此等自恣僧者，現世父母六親眷屬，得出三塗之苦，應時解脫，衣食自然。」……初受食時，先安在佛前，眾僧咒願竟，便自受食。時目連比丘及大菩薩眾，皆大歡喜。目連悲啼泣聲，釋然除滅。時目連母即於是日得脫一劫餓鬼之苦。

→→ 此中可知，目連母親命終之後生餓鬼中，不得飲食，即使以目連的神通力，亦無法救度，須仰賴十方眾僧咒願之力，乃得解脫。 於是目連遵照佛陀指示，於七月十五日，以齋僧的方式，拔度其母脫離餓鬼之苦。經文內容簡潔，並未提及目連母親姓氏，及以何因緣而墮餓鬼道。這是經典的原來風貌。 到了唐朝，以佛教故事為骨幹發展出來許多的“變文”，其中內容增添不少，且有了中國化的特色。

→→此段變文交代了佛典中未提及之“目連身世”、“其母墮落之緣由” 變文一、《敦煌變文》 昔佛在世時，弟子厥號目連，在俗未出家時，名曰羅卜，深信三寶，敬重大乘。於一時間欲往他國興易。遂即支分財寶，令母在後設齋供養諸佛法僧及諸乞來者。及其羅卜去後，母生慳吝之心，所囑咐資財，並私隱匿。兒子不經旬月，事了還家。母語子言，依汝付囑營齋作福。因茲欺誑凡聖，命終遂墮阿鼻地獄中，受諸劇苦。羅卜三周禮畢，遂即投佛出家，承宿習因聞法證得阿羅漢果。即以道眼訪覓慈親，六道生死，都不見母。目連從定起含悲，諮白世尊，「慈母何方受於快樂？」爾時世尊報目連曰：「汝母已落阿鼻，見受諸苦。汝雖位登聖果，知欲何為。若非十方眾僧解下勝脫之日，以眾力乃可救之。故佛慈悲，開此方便，用建盂蘭盆者，即是其事也。 →→此段變文交代了佛典中未提及之“目連身世”、“其母墮落之緣由”

變文二、《目連緣起》 昔有目連慈母，號曰青提夫人，住在西方，家中甚富，錢物無數，牛馬成群，在世慳貪，多饒殺害。自從夫主亡後，而乃霜居。唯有一兒，小名羅卜，慈母雖然不善，兒子非常道心，拯恤孤貧，敬重三寶，行檀布施，日設僧齋，轉讀大乘，不離晝夜。偶自一日，欲往經營，先至堂前，白於慈母：「兒擬外州，經營求財，侍奉尊親。家內所有錢財，今擬分為三分：一分兒今將去，一分侍奉尊親，一分留在家中，將施貧乏之者。」孃聞此語，深愜本情，許往外州，經營求利。 一自兒子去後，家中恣情，朝朝宰殺，日日烹庖，無念子心，豈知善惡。逢師僧時，遣家僮打棒。見孤老者，放狗咬之。不經旬日之間，羅卜經營卻返，欲見慈母，先遣使報來。慈母聞道兒歸，火急鋪設花幡，繚繞院庭，縱橫草穢狼藉。一兩日間，兒子便到，跪拜起居：「自離左右多時，且喜阿娘萬福。」阿娘見兒來歡喜：「自汝出向他州，我在家中，常修善事」兒於一日行到鄰家，見說慈母，日不曾修善，朝朝宰殺，祭祀鬼神，三寶到門，盡皆凌辱。聞此語惆悵歸家，問母來由，要知虛實。母聞說已，怒色向兒：「我是汝母，汝是我兒，母子之情，重如山岳，出語不信，納他人之閑詞，將為事實。汝若今朝不信，我設咒誓，願我七日之內命終，死墮阿鼻地獄。」

兒聞此語，雨淚向前，願母不賜嗔容，莫作如斯咒誓。慈母作咒，冥道早知，七日之間，母身將死，墮阿鼻地獄，受無間之餘殃。羅卜見母身亡，狀若天崩地滅，三年至孝，累七修齋。思憶如何報其恩德，唯有出家最勝。 況如來在世，羅卜投佛出家，便得神通第一，世尊作號，名曰大目連，三明六通具解，身超羅漢，既登聖賢之位，思報父母之深恩，遂乃天眼觀占二親，託生何處。慈父已生於天上，終朝快樂逍遙，母身墮在阿鼻，日日唯知受苦。 →此段內容大致與上述《敦煌變文》相近，但描述更加細膩，從《盂蘭盆經》到變文的發展，內容已增飾不少並愈趨通俗。發展到民間戲劇，更吸收了不少材料，使得劇情更曲折離奇。 (1) 目連母親號曰青提夫人---目連雙親的姓氏，在變文中有了依據，往後在民間的戲文中便依此而發展，母親冠上劉氏，父親改稱傳相，清楚地交代了家庭背景。 (2) 衍伸版本，其一：目連搭救其母欲遞送食物，其母伸手捧碗後缽飯立時化為一團火焰，食而不得。→日本“鬼迎來”中的情節 ※ 目連入獄救母的結果? →劉氏變犬還陽，入世輪迴

目連尊者入獄救母這個因緣，廣布十方僧十方佛，因而發起了盂蘭盆會的法事。做此法會，將可渡七世父母於苦海之中。 “盂蘭”是梵語，中文為“倒懸”之意。人在地獄中所受之苦，就好像把腳吊在其上，頭懸在其下一般。 “盆”乃救護之法器，意即解救顛倒上下之苦。 →“盂蘭盆”，救護墮入地獄之鬼魂免受顛倒上下之苦。

二、日本的《鬼來迎》

日本民俗藝能中的《鬼來迎》(きらいごう)，其劇情因地方流傳略有不同，在此以千葉縣廣濟寺每年八月十六上演之“鬼來迎”為例。(此劇經政府列為“重要無形文化財”) 《鬼來迎》─顧名思義便是自地獄將鬼營救出來。宣揚“因果報應、懲惡揚善”的佛法教義。其演出日期八月十六日，乃明治維新後施行太陽曆之故，若換算成太陰曆即為七月的中元節。 《鬼來迎》一劇較《目連救母》不同之處在於，登場人物並非目連，主要描繪地獄之情景。共分為“大序”、“賽之河原”、“下油鍋”、“死出之山”四幕。 演出者除了飾演亡魂的以外，其他全都帶著假面上場。 簡單介紹四幕內容如下：

背景為閻王大殿。首先閻王登場，帶冠假面，做身段亮相後在舞台中央業鏡左方坐下。 第一幕：大序 背景為閻王大殿。首先閻王登場，帶冠假面，做身段亮相後在舞台中央業鏡左方坐下。 隨後俱生神(相當於中國的判官)、鬼婆、黑鬼‧赤鬼相繼登場。 ※ 鬼婆出場時會先朝閻王施禮，接著從閻王手中接過一包米，然後把米向閻王及左右四方揮灑。→“灑米” 當主要人物皆出場後便開始地獄審判，根據鬼魂、亡魂在陽世的所作所為加以定罪懲罰。

閻王登場→ 俱生神登場 →鬼婆登場 (灑米、蟲封) 黑鬼‧赤鬼(鬼卒)登場→ 鬼魂登場

當主要人物登場，灑米、蟲封儀式結束後，舞台會陷入一片沉寂。不久後“南無阿彌陀佛‧‧‧”，誦經聲夾雜在鉦聲中響起。 第二幕：賽之河原 當主要人物登場，灑米、蟲封儀式結束後，舞台會陷入一片沉寂。不久後“南無阿彌陀佛‧‧‧”，誦經聲夾雜在鉦聲中響起。 一群小亡魂一個依著一個，以竹仗相扶彎腰成列登場，並在舞台中央坐下(或蹲下)。一邊在口中念著“堆一層為父親、堆二層為母親、堆三層為兄弟親屬”，一邊作堆小石頭的動作。

就在此時，舞台上突然傳來恐怖的怪聲，隨之黑鬼‧赤鬼分別從舞台左右跳出，踢掉石堆同時向小亡魂怒罵道： 小鬼們給我好好聽著 就在此時，舞台上突然傳來恐怖的怪聲，隨之黑鬼‧赤鬼分別從舞台左右跳出，踢掉石堆同時向小亡魂怒罵道： 小鬼們給我好好聽著! 汝等父母在陽世間朝夕說好想念妳們，卻毫無供養之心，這也是汝等的罪，你們休恨我!! 語畢，小亡魂四處躲竄，黑鬼赤鬼緊追在後，舞台陷入混亂。 不久，地藏王登場。小亡魂們相繼躲到其後。地藏王驅走鬼卒後，領著小亡魂們退場。

第三幕：下油鍋 換幕後，舞台中央擺上一只大油鍋。鬼婆右手持扇左手執杖，坐於油鍋旁，並不斷用扇子搧火。黑鬼‧赤鬼分別由左右追趕亡魂出場。鬼婆突然一躍而上，捉著亡魂擲入鍋中。 黑鬼‧赤鬼站在鍋前，合力將想爬出鍋外的亡魂按下，並用棒子於鍋內攪拌。 赤鬼：“老黑，煮好了沒有?” 黑鬼：“還沒哩” 鬼婆聞言立刻添加柴火，並怒斥赤鬼繼續攪拌。 赤鬼：“老黑，煮好了煮好了!” 黑鬼：“那把頭鍘去，分著吃掉吧!” 黑鬼‧赤鬼起身，一前一後用棒子架著亡魂退場。

鬼婆點火燒油鍋 鬼婆‧黑鬼‧赤鬼煮鬼魂

第四幕：死出之山 (人死後必經之地─冥途) 幕拉開，鬼婆獨自坐在舞台上。一亡魂被赤鬼追趕鞭打，顛仆出場。 鬼婆端著碗筷從旁邊走來，把筷子遞給亡者，亡魂拿起碗正要吃，突然從碗中噴出火來。 赤鬼‧黑鬼怒吼，鬼婆則提著刀追趕亡魂，做出種種懲罰亡魂的舉動。

亡魂受盡百般凌虐後，終於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此時，觀音菩薩登場。向黑鬼‧赤鬼說道：“請你們原諒這個罪人，放了他吧!” 黑鬼赤鬼辯駁：此人在陽間是個大惡人，既不信佛也不禮佛，小氣刻薄，從沒有施捨過一分半錢，罪有應得。 觀音：此話雖有理，但我乃出家之人，本該大慈大悲代眾生受苦，請你們還是原諒他放了他吧。 赤鬼黑鬼仍執意道：陽世善惡俱在業鏡之中，一目瞭然，無可爭辯。我們的職責乃懲罰摼貪之惡鬼。三毒化為刀劍，斬斷其身，五欲化為烈火灼燒其體，此乃自作自受之道理，沒有理由放走此惡鬼。還是請您速速離開吧。 觀音再道：理由雖明確，然而我們有萬行之功力，大悲之惠。日照射時，八寒之冰也為之溶卻，六道萬行之涼風吹起時，八熱之焰也為之而滅。 說著便豎起一枝塔婆木牌，上書大乘涅槃之經文，上通鬼神。 此時舞台正面出現了卒塔婆木牌，木牌正面寫著“爰入施惡鬼塔者為妙西信女佛果菩提矣”，後面則為“南無遍照金剛” 爾後菩薩便領著亡魂退場

菩薩登場 “塔婆木牌─妙西信女”

《鬼來迎》的緣由與妙西信女 話說有位禪僧為普渡眾生周遊列國，休行路過某村莊時，因夜暮而搭宿於小山寺中。當晚於朦朧中夢見一名叫“妙西”的17歲少女被地獄鬼卒苛責施以重刑。 隔日碰巧遇上來寺裡上墳得妙西少女之父母，自稱安芸，乃該地之太守。禪僧於是將所夢內容據實以告。太守聽後，改亡女之名“妙西”為“廣西”，並未她建卒塔婆以祈冥福。 終於得見觀音菩薩，入地獄救走其亡女往西方淨土。太守夫婦感恩之餘遂令人興建廣濟寺(千葉縣)。 →該寺於鐮倉時代(800多年前)便已興建，此劇也成為歷史最久遠的佛教劇。 以上便是該寺與《鬼來迎》一說的緣起。

三、《目連救母》與《鬼來迎》之異同 同： (1) 演出日期 (2) 灑米儀式 (3) 地獄情景的描繪 異： 《鬼來迎》中的“蟲封”儀式

(1) 演出日期 ◎ 兩者的演出日期皆為“中元普渡時期” 鬼來迎 農曆“七月十七日”(太陽曆八月十八日) 目連救母 (1) 演出日期 ◎ 兩者的演出日期皆為“中元普渡時期” 鬼來迎 農曆“七月十七日”(太陽曆八月十八日) 目連救母 〈抅肆樂人自過七夕，便般目連救母雜劇，直至十五日止〉 →農曆七月七日至七月十五日，以中元時期為主

(2) 灑米儀式 ◎ 在“大序”中，鬼婆出場後向閻王及其左右四方灑米，灑“米”正是一種驅邪、鎮邪的儀式。 日本揮灑米驅鬼的例子不多，一般來說“灑鹽”or“灑豆”較為常見 →相反的，在中國民間的宗教信仰，尤其是驅邪逐鬼儀式中，揮灑米粒之舉隨處可見。 Ex. 小兒忽 得暴病，勢甚危及，婦女妄以為遇煞，必延術士剪雄雞冠，血塗其面，入室灑米以壓，謂之退煞。 ◎ 目連戲中亦有灑米的習俗。〈目連戲探秘〉 四川目連戲上演時，要扮一個鬼目和幾個小鬼突然從場外跑進戲場，爬到戲台屋樑脊高處，做出凶惡的形象。 這些鬼不但腔調可怕，還用豬肺貼滿全臉，豬舌頭吊在口內，全場為之恐怖失色。 此時戲班便要觀眾將預先購得之米粒擲向鬼目及小鬼使其退場，做為驅邪避凶之儀式。

地獄情景的描繪 綜合以上(1) 、(2)、(3)點 ◎ 地獄的主要登場人物： 日本：鬼王、俱生神、鬼婆、黑鬼赤鬼 中國：閻羅王、判官(十八位─十八層地獄)、孟婆(孟婆湯)、牛頭馬面 ◎ 下油鍋與業鏡 地獄中的判官端詳業鏡得知鬼魂生前的所作所為，並懲處背離佛法無惡不作的惡人。(如油鍋炸煮) ◎ 食物入口化為灰炭(→變文“缽飯化成火”=《鬼迎來》) 綜合以上(1) 、(2)、(3)點 → 《目連救母》和《鬼來迎》應屬同源同宗，所不同的是《目連戲》較《鬼來迎》內容更為充實連貫，且俱中國味，更添文藝色彩。

異： 《鬼來迎》裡的“蟲封”儀式 ◎ 所謂“蟲封”即是村民事先把未滿周歲的嬰兒抱至台前等候，當鬼婆灑米行事完後，便依次把台下的嬰兒接上台讓其抱在手中，然後一邊把手左右搖晃，一邊向嬰兒大喊“哇”。若嬰兒聞聲大哭，則意味孩童身體強健能順利長大。 → 此儀式嚴格說來和《鬼來迎》本身並無關連，是後世穿鑿附會加上去的。象徵為小兒祈福，趨吉避凶一生平順長大。

小孩被依次抱上台→ 鬼婆施行儀式↓ 哭得越大聲就越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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