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的秘密 作者：奧亨利

這是一間看起來很有質感的麵包舖子，裝潢得很溫馨。顧客進門時，會先經過店面門口的三級石階，一推開門，掛在門緣邊的鈴鐺就會瑯瑯作響。 今年芳齡四十的瑪莎小姐，是這間店面的老闆娘。

她是個心思細密，溫柔多情的女人。跟同輩的女人，尤其是結過婚的中年婦女相比，瑪莎實在是很與眾不同的。雖然在麵包店裡日復一日的工作，有時不免顯得單調，但是瑪莎總能耐得住性子，從來來往往買麵包的顧客裡，發掘出一些生活上的小樂趣。

近來幾個星期，有一個中年男子就特別吸引了瑪莎的注意。 他每個星期都會光顧三次，每次總在固定的時間裡出現。他很有氣質，戴著眼鏡，留著修剪的很整齊的棕色鬍子，開口說話就流露出濃濃的德國腔英語。雖然，他穿的衣服上有些地方是磨破了縫補的，再不然就是皺成一團，不過，總的來說，他看來仍十分舒服，而且很有禮貌。

他老是會買兩個隔夜麵包。新鮮的麵包一個五分錢，但同樣的價錢卻可以買兩個隔夜麵包。除了隔夜麵包以外，他從來沒有買過其他東西。 瑪莎每天看著他來又目送他走，對他產生了興趣。她常在心裡想，這個男人，實際上到底是不是如同他的外表呢?他從事什麼職業呢?

有一天，瑪莎看見他的手指上出現一塊紅褐色的污漬，她立刻直覺地認為這個男人肯定是個藝術家。當然，絕對是貧窮的那一種。瑪莎猜想，他應該是住在閣樓裡吧，在那裡作畫，沒錢吃大餐，就只好啃啃隔夜麵包。每次來麵包店裡呆瞪著其他新鮮好吃的麵包，最後卻僅能選擇便宜貨。

瑪莎常在吃起牛排、麵包捲加果醬，以及喝起紅茶的時候，想到這個男人。想著想著，她竟會不自覺地嘆起氣來說：「要是那個斯文的藝術家可以跟我一起分享這些美食，不必待在閣樓裡啃硬麵包就好了。」 因為常常都只停留在想的階段，瑪莎有時候不免也開始覺得沒有安全感。比方說，他最近就開始懷疑，她猜測男人是個藝術家，到底對不對呢?為了證實自己的推測，她決定付諸行動。

她把以前買來的一幅畫給找了出來，掛在櫃檯後面的牆壁上。 這是一幅威尼斯的風景畫。有一座壯麗的大理石宮殿，前面是一片水景。幾艘小平底船在河道裡，而天空上則掛著幾絲雲彩。明暗烘托的筆觸，相信任何一個藝術家都不可能不注意到的。 瑪莎的目的，就是要測試那個男人是否真的具備藝術家的眼光。

兩天以後，那個男人出現了。 「麻煩您，兩個隔夜麵包。」 他一如往常，客氣地對瑪莎說。 瑪莎拿麵包的時候，心思其實還停留在男人的身上。她想知道，男人究竟會不會注意到櫃檯後的那幅畫。

男人果然開口了。 「小姐，你這幅畫很不錯。整個筆觸呈現出一種新風格。」 他終於注意到了，瑪莎彷彿鬆了一口氣似的。他果然是個藝術家吧，還能夠說出這麼專業的評斷。好厲害喲!她甜甜地微笑起來。 「是嗎?」瑪莎高興地回應，忍不住繼續說： 「我最喜歡藝術和˙˙˙˙˙˙」 她差點要說出「藝術家」了，好險她及時打住要不然不是太難為情了嗎? 她趕緊轉彎說：「˙˙˙˙˙˙˙和繪畫」

瑪莎開始陶醉地回想，男人眼鏡後所散發的目光可真是溫柔啊 瑪莎開始陶醉地回想，男人眼鏡後所散發的目光可真是溫柔啊!而且，他的額頭長得很好，寬闊有型。最重要的是他那麼專業，居然一眼就可以判斷透視法的好壞。可惜，這個有才華的人卻只能靠隔夜麵包溫飽。不過話說回來，所有天才在成名以前，都必須這樣奮鬥的吧。

瑪莎甚至想，假如這個天才能有足夠的銀行存款(瑪莎在心裡對自己說，他可以用我現有的存款就夠了)，然後擁有個固定收入的店面(像我這樣的麵包店最合適他了吧?)，以及一顆溫柔多情的心(配上我的熱情恰恰好)，那麼，男人的藝術成就肯定更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漸漸的，就從那幅畫打開話匣子之後，男人來買麵包時，他們開始會隔著櫃檯小聊一會兒。雖然沒談什麼，但都是美好的經驗。 瑪莎感覺男人似乎也很渴望跟她聊天。後來，在男人沒有來的時候，瑪沙就會開始準備明天要跟他聊些什麼話題。她開始更注重自己的穿著打扮，只要男人那一天會來，她就會穿起自己最滿意的那件藍絲綢背心。她甚至還熬起美容湯汁， 覺得自己除了多情，外表也應該更美麗，才能與藝術家匹配。

一段日子過去了，一直觀察男人的瑪莎感覺到他彷彿愈來愈瘦了。他還是一直買隔夜麵包，從沒買過店裡其他可口的甜點。 瑪莎很想送他幾塊新鮮的蛋糕或麵包，但又覺得這麼做，似乎會很傷一個男人的自尊心，況且他一定還有著藝術家的骨氣，所以，她只好打消念頭。 該用什麼方法可以讓他多吃一點、吃好一點呢? 這個問題成為了瑪莎生活上的重心。

有一天，男人來買麵包時，忽然有一輛救火車嗡嗡經過，停在對街轉角。他原本站在櫃檯前面的，好奇地跑到店門口張望外頭。 就在這個時候，瑪莎忽然靈機一動。 她拿起麵包刀，從櫃檯後面最低的一層架子裡挖來兩坨新鮮的牛油，很快地塞進男人準備購買的麵包裡。 等那男人回過頭來時，瑪莎已經把兩塊麵包用紙袋給包起來了。 他們愉快地聊了幾句以後，男人便離開了麵包店。

可是，瑪莎卻在他走了以後，開始擔心起來。她開始懷疑，自己那麼做是對的嗎. 畢竟太大膽了些吧。他會不會不開心呢 可是，瑪莎卻在他走了以後，開始擔心起來。她開始懷疑，自己那麼做是對的嗎?畢竟太大膽了些吧。他會不會不開心呢? 最後，瑪莎的結論是，男人會喜歡她的巧思的。 一定的。她不斷地說服自己相信

想想看，當他在閣樓裡作畫，肚子餓到不行，準備再吃起隔夜麵包時，卻在咬下的那一刻發現，竟然有如此香濃的牛油溢出嘴角，絕對是一件很棒很享受的事情吧!啊!天啊!真的是太棒了。瑪莎想到這裡，臉頰竟然泛起一陣紅。她看見自己的雙手時，又幻想男人大概也會想到這雙把牛油塞進麵包的手吧。 沒有過多久，掛在門上的鈴鐺響起來。

有兩個人喧喧嚷嚷地走進來。 瑪莎一看，其中一個男人是叼著煙斗的年輕人，而另外一個竟然就是她心目中的那位藝術家。她很緊張，她不敢相信一天之內可以見到他兩次。 不過，她對藝術家的情緒還沒有得到足夠的平復時，藝術家身旁的那個男人就氣沖沖地走向瑪莎面前。他漲紅了臉，握起拳頭，然後又狠狠地抓住瑪莎。他氣憤地猛力搖晃瑪莎，把瑪莎晃得幾乎昏頭了。

「你這個女人. 你這笨女人. 天殺的. 」 那男人根本失去了理智。瑪莎心中的藝術家見狀，努力想將他拉開。 「別這樣。算了. 我們走吧 「你這個女人!你這笨女人!天殺的!」 那男人根本失去了理智。瑪莎心中的藝術家見狀，努力想將他拉開。 「別這樣。算了!我們走吧!」 「我不走!我非跟她算清楚這筆帳!」叼著煙斗的男人，兩隻眼睛簡直要噴出火來了。他轉向瑪莎說：「我告訴你，你把我害慘啦!」 瑪莎虛弱地倒在貨架上，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瑪莎心目中的藝術家費了一番氣力，才終於把那個暴跳如雷的男人給架出門外。他將他帶到門外以後，自己又走進來。 瑪莎吃力地站起來，仍然感覺昏頭轉向。她看著他走過來，覺得自己很狼狽，再也無法在他面前保持美麗優雅的樣子！

「小姐，」男人開口說:「我想我應該跟你解釋清楚。首先，我要代剛剛那個男人向你道歉。那個男人是個建築設計師，我在他的工作室裡替他工作。常常，我都會替他來你這裡買隔夜麵包。因為，設計師都知道，用隔夜麵包來擦拭掉草圖的鉛筆稿，效果比橡皮擦來得好。」 瑪莎不發一語地聽著，臉上沒有表情。

男人說完，搖搖頭嘆口氣，沒有再理會瑪莎就離開了。 瑪莎仍佇立在原地，過了很久才回神 她默然地走進廚房，脫下那件藍絲綢背心。 「可是，今天，嗯，我不知道為什麼，麵包裡竟然出現幾塊牛油。他的設計稿當場一擦，全變成了廢紙，現在大概只能用來包三明治了吧。」 男人說完，搖搖頭嘆口氣，沒有再理會瑪莎就離開了。 瑪莎仍佇立在原地，過了很久才回神 她默然地走進廚房，脫下那件藍絲綢背心。 轉了身看見爐台上還烹調著那鍋美容湯汁時，她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是覺得有些困窘的。

最後，她把那鍋湯汁拿起來，推開窗，全倒在了窗外的草坪上。 不一會兒，那些倒在草地上的湯汁就被土壤吸乾，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件事情一樣。 原載《最後一葉：奧亨利故事集》，二OO0年四月麥田出版

作者簡介 奧亨利，本名威廉˙悉尼˙波特，美國著名小說家。生於醫生家庭，十五歲起在家鄉藥房當學徒，也在銀行當出納員。因為創辦的雜誌倒閉，被控挪用公款逃亡而被補，三年鐵窗生活期間開始以「奧亨利」為筆名發表小說，受到讀者和出版界的注意。因表現優異，提前假釋，在一九O二年時遷居紐約專事小說寫作，他的筆觸詼諧機敏，極富戲劇性，常有「出人意表的結局」，這種特色被稱為「奧亨利手法」，為二十世紀初的美國文壇闖關出短篇小說的新典範。

有獎問答 ◆請用簡短的話，重新敘述這個故事（徵求兩位同學） ◆瑪莎犯的錯誤是甚麼？ ◆這個故事給你的啟示是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