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伯頓 (Robert A. Burton) 著 任小紅 譯 為什麼有人會喜歡背字典
很多人都沉迷於填字遊戲。例如,有一道題中有26個格子,其中有一處空白需要填寫一個由6個字母組成的、意思是“醉”的單詞。該單詞以s開始,以d結尾。你想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單詞,然後一一檢驗。是“stewed”(爛醉的)還是“stoned”(醉酒的)?在奮鬥片刻後,你想起了一個符合字謎中其他部分的單詞 —“soused”(喝醉的)。你喜不自勝,心想:“我做出來了。” 你做了幾次後就著迷了。現在想像一下,你要獨自解決一個足球場大小的字謎格。在什麼都沒辨別出來的時候,數年就過去了。你覺得你會堅持下去嗎?
知道感對學習過程顯然是至關重要的,但是,要接受它的威力無比還得簡單地談談大腦獎賞系統。 我對打撲克很上癮。為了讓自己的“墮落”理直氣壯,我常常都會含含糊糊地嘀咕著競爭時所感到的興奮、競爭環境的公平,以及智者常勝。上述這些可能都有些道理,可我還是得承認自己更強大的動機:我玩牌是為了感覺幸運。不過,統計學家卻不認同我的想法。在他們看來,撲克不是賭博,因為從長期來看,牌好壞的機會均等,只有技巧才會讓你獲勝。公平地說,我碰到一些玩家,儘管他們表面上對幾率法則稱贊不絕,但我還是懷疑只是他們虛偽的托辭。
在關鍵牌打出來的時候,我就會看到賭徒的面孔,不管他的腦脊髓液多麼冰冷,我都可以看到一個仰望月空長嘯、渴望奇蹟將其送出平凡的原始人。如果找一個在撲克遊戲中神智最清醒的唯理論者,並為他放一個測謊儀,那麼你就會聽到他在潛意識中的默默祈禱:噢,撲克王,給我張A吧。 看看那些聚集在輪盤賭周圍的臉、抽獎網點周圍的臉、納斯達克股票收報機前的臉,全都充滿渴望。人們通常暫時將“中大獎”的微小可能性忽略了,並一廂情願地認為幾率很大,尤其是在知道幾乎每個人都輸了之後,覺得自己獲勝的幾率可能會更大。
人們談論的是投資,但看著股票上漲時的刺激與興奮就知道了,這不僅是因為掙了錢。儘管股價拋物線在上升,但是大多數分析家都罔顧歷史的教訓。陶醉在失控的市場裡。我們早就應該知道,但是我們無法控制自己。 覺得自己很精明,真爽 如果把電極植入老鼠的快樂中樞,老鼠就會不斷地按下按鈕,啟動產生快樂的電極,甚至會放棄食物和水,直到它們疲憊不已。在腦成像研究中,我們能看到天生的獎賞系統在賭博中表現堅定,這些神經元群體在自己喜歡的口味、氣味、觸覺和音樂中容光煥發。
人類的精神藥物很了不起,縱容了對大腦的愚弄 — 可卡因、安非他命、酒精和尼古丁激活了相似的區域。反過來,在前額葉白質切除框額區後,人就會變得冷漠而動機不明,缺乏長期規劃。 藥品、酒精、賭博和抽煙成癮的調查揭示了行為是如何被獎賞的。對最糟糕的可卡因上癮、集郵成癮、慣於無聊的沉思就跟對一種行為的堅持一樣,都具有同樣的普遍原理。 我們現在需要問一問:獎賞思考的系統到底是什麼?
請想像一下,一頭飢餓的雄獅正向你沖過來,如果你通過瞬間判斷或深刻的沉思,快速爬上樹躲開了這頭雄獅,那麼你思考的價值就有了確鑿的証據。獅子悄悄走開,坐在離羊群不遠的地方等著自己的午餐。你從樹上爬下來,覺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些什麼。在標識著“在遇到獅子來襲時該怎麼做”的神經網絡中,知道感和爬上樹的決定聯結在了一起。體驗越深入,這種聯結發生的次數就越多,這個決定和“感覺這個決定是正確的”的感覺之間的聯繫就越牢固。
知道感和相關的熟悉感對學習而言必不可少,正如視覺系統對“看”來說必不可少,嗅覺系統對“聞”來說必不可少一樣,知道感和相關的熟悉感是學習的基礎,就像心理機制是戰還是逃的基礎一樣。陌生感和不熟悉感能警告我們,我們在自己的思維中做出了錯誤的轉變。
知道感最像思維的應聲蟲。“你是個精明的家伙,” 知道感聲稱,然後跟你擊掌,常常還會伴有進一步的自我膨脹感,例如,“這是在動腦筋。”人進化了,思維變得更複雜、更抽象了;我們對今天的想法很多都沒有清晰的答案,也沒有明顯的因果關係,而且還不容易衡量。我們永遠都無法確定對干細胞研究的限制、允許私人持槍的決定是不是最佳決定。不可預見的結果告訴我們,也許某些東西在今天看上去是正面的,但其結果在數年後可能是災難性的。
我們的第22條軍規:為了追求新的想法,就算還沒有找到任何支持証據或正當理由,我們也必須先認為這個想法值得追求,否則,我們就只能把我們已經知道的觀點看做是正確的。然而對一個新的或獨一無二的觀點來說,用什麼來獎賞呢?如果我們對思考的價值毫無感覺,就不會繼續下去,因為這不是高優先級的行為。看看逃避家庭作業的孩子你就知道了,他會不高興地抱怨學習拉丁文或邏輯學沒有用。當你產生“有什麼用”的疑問時,就意味著思維的獎賞系統關上了。
我無法繼續,但是我必須繼續 我討厭數獨,但有很多朋友都沉迷於填字遊戲。例如,有一道題中有26個格子,其中有一處空白需要填寫一個由6個字母組成的、意思是“醉”的單詞。該單詞以s開始,以d結尾。你想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單詞,然後一一檢驗。是“stewed”(爛醉的)還是“stoned”(醉酒的)?在奮鬥片刻後,你想起了一個符合字謎中其他部分的單詞 —“soused”(喝醉的)。你喜不自勝,心想:“我做出來了”。你做了幾次後就著迷了。
在這個字謎範例中,反饋相當直接。一旦一些單詞填得恰當,你就可以迅速評估下一步的選擇了。現在讓我們來擴大挑戰范圍。想像一下,如果讓你獨自解決一個足球場大小的字謎格,那麼在什麼都還沒能辨別出來的時候,數年就過去了。直到那時,你都無法回頭看你的選擇是否與字謎的其他部分相吻合。因此,我們很多人都會對此認輸投降。 人們通常是這樣的:除非有非做不可的原因,否則就一定要完成才會做下去。然而,如果字謎是逃離死刑的關鍵呢?你的生命就取決於是否能盡可能準確快速地完成字謎。
開始的時候,每個空位都有那麼多的可能性,你無法想像在沒有提示的情況下去做數千萬次的嘗試,你渴望被鼓勵,渴望有人善意地、溫暖地拍拍你的後背。然而,如果這樣的鼓勵方式都不存在,那麼你還願意坐下來解決錯誤的希望和不理智的選擇嗎?請問問你的心。如果你相信神的啟示,你就能得到上帝的個人膽保,保證你選的詞肯定是對的。你的選擇得到了最高權威的認可,是無懈可擊的。然而,如果你缺乏這種信念的感覺呢?只有未經証實的思維所擁有的獨自享樂夠嗎?要知道,這個項目會花上數年,而不是幾毫秒。
大多數生理獎賞系統都是用秒表來計算的,而不是用日曆來衝量的。從是逃是戰的反應中你可以迅速知道,逃走是否是一種正確的選擇。可卡因和賭博都是當即獎賞。沒有人會指望在聽完音樂會後的一個月才體驗到快樂,也沒有人想開個玩笑讓你明年發笑。 快感系統沒有記憶,持續的獎賞需要持續的大腦刺激。連老鼠都知道這一點。
強大的假如 儘管廣泛的樂趣能解決短期問題,但無論從哪個方面看,力度都不夠,哪個都不能長期持續,會讓我們在漫長的深夜裡帶著疑惑和失望不斷思索。如果一種思索的實際價值得不到某種証實,那麼無限期地堅持下去就似乎毫無意義。 如果你不知道無法証明的思維是否需要獎賞系統,就不妨停下來想想看,在一個長期智力項目中,是什麼推動著你不斷前進。假設你在寫一本小說,那麼當你想把手稿撕成碎片時,你就是在經歷著黑暗。
你不斷煩擾妻子,在廚房裡追著她給她讀你最喜歡的幾行字,祈求她的贊美。你打電話給朋友,給他讀上一段話,知道就算這段寫得不好他也會表揚你。你在毫無意義的追逐中奮力博鬥。 你儘早需要確信自己的小說行得通。就美感而言,你依賴於審美,抓住重要的內在事實或幻想的感覺。不管你叫它什麼,這種感覺都包括了對价值、成就和方向的感知。
儘管我們的觀點現在還不完整,但是從科學的角度出發,這些觀點確確實實代表著構建推理大廈的基礎材料,有朝一日,這些基礎材料會構建成一個已成事實或理論。 從著名物理學家埃爾溫.薛定諤( Erwin Schrodinger)的自傳中可以看到,正確感既是一個觀點得到的獎賞,也是這個觀點出發的動機。對一個觀點的追求和對這個觀點的正確感之間所存在的關係,我們就可以管窺一斑。
作為一名維也納學生,薛定諤對數學、詩歌和大自然都非常投入。他那一代的科學家們似乎都有一種特性,他們不怕承認審美沖動打劫了他們,他們都在追逐靈光一閃,不管對美麗的某些肯定和自我鑒賞會不會飛逝而過,他們都在追求一個超越了所有等式的等式:豁然開朗感=絕對的正確P。
也許你不同意獎賞的本性:成功的欲望、勃勃的野心、提升的需要、“我來告訴你”的態度。不管你給行為賦予什麼心理動機,都不能說明大腦是如何獎賞這樣的行為的。此外,不管有什麼樣的心理沖動,如果沒有小小的樂趣不時地光臨到前腦內側束,那麼就沒有人還能在惡臭扑鼻的實驗室裡一待就是20年,也沒有人喜歡背枯燥的字典。 你通常會面臨這樣的選擇:要麼為這種出現的思考能力建立一個新的獎賞系統,要麼拓展已經存在的系統作用。知道感已經被作為學習的反饋獎賞系統完全就位,如果這種感覺不能重新包裝追逐未經証明的思維動機,那麼又會怎樣呢?
這裡存在著一個有悖於常情的可能性:無法保障的知道感可以起到正面的進化作用。 在做字謎的時候,你不能期待最初的選擇就是最終答案。在找出數學難題的公式、設計自己的家或者譜寫一篇交響樂的時候也都一樣。我們需要強有力的獎賞幫我們堅持,直到我們的思維得到証實。為了得到信服,使得這種獎賞感覺上去必須與我們知道一種思維是正確的、并能夠証明它是正確的時候所獲得的感覺相似(例如找到正確的電話號碼的時候)。
在舊金山,行人過馬路時有優先權,我在舊金山上萬次穿過街道時車子都會停下來。在我到紐約之后,我并沒有立刻意識到,行人在紐約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當時,我跟一位在當地長大的同事一起穿過一個十字路口。一輛出租車沿著街道朝我們沖過來,朋友趕快躲開,我也有同樣的沖動。但我沒動。我之前試過上萬次,都會得到同樣的結果:車子會在撞到我之前停下來。我站在一個不違背交通法規的位置上對呼嘯而至的出租車公然挑撥,怒目相向。朋友站在安全的人行道上大聲叫我,但我不聽他的,我有權站在這裡。出租車沒有減速,反而加速朝我駛來。我馬上跳開了。出租車司機哈哈大笑,對我豎起中指,車子開走了。
等我回到人行道上,朋友說:“我警告過你,但你就是非要自己找到答案不可。”他還帶著不自然的笑加了一句:“優柔寡斷是不滿之母。” 事實上,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出租車司機會不會在最后一秒鐘饒過去,也不知道我最初決定堅持自己的立場是對還是錯。 成年人所謂的美德之一便是延 即時的滿足。炎熱的夏天排隊站在冰激凌車前,拿著《哈佛健康通訊》(Harvard Health Letter)對肥胖症和膽固醇的危險的警告 ---- 問問你自己,這兩種獎賞系統哪種帶來的快樂最多。文明的中心沖突表現為基礎沖動與更冷靜、更深思熟慮的反應,歸根結底是即時快樂和長期獎賞之間的對抗。
“知道感”是一種癮 為了追求長期思維,我們必須得到足夠的獎賞,一旦有相反的証據出現,我們就要保持靈活性,樂意摒棄自己的觀點。然而,如果思維需要時間,那麼在此期間我們會不斷獲得獎賞,把思維和正確感束縛在一起的神經聯結就會逐步加強。這樣的聯結一旦建立,就很難取消。 約瑟夫.勒杜不斷使用杏仁核電擊,在老鼠身上產生了條件反射的恐懼反應,而且這種反應在老鼠身上持續了一生。勒杜總結道,這樣的網絡一旦形成,就再也難以消除了。在毒癮實驗中也可以看到相似的結果。
如果讓老鼠吸食可卡因、海洛因、安非他命和其他會上癮的葯物,老鼠就會犧牲吃東西、飲水等一般行為,盡量攝取葯物。在葯物被拿走后,老鼠就會停止覓葯行為,但是它們不會忘記從葯物中獲得的獎賞感。假如給一只老鼠停葯數月,那麼它一聞到葯味還是會迅速恢復覓葯行為,就算單單把它放回到原來讓它上癮的環境中,也會讓它迅速恢復覓葯行為。甚至哪怕只要給它看一眼盛葯的器具,也足以讓它再恢復覓葯行為。 這些研究令人斤印象深刻:一旦建立起情感習慣、情感方式和對行為獎賞的期待,就很難根除。
思維也是一樣的道理。一旦聯結思維和正確感的神經網絡牢固地建立起來,這種聯結就很難輕而易舉地破壞。哪怕明知觀點是錯誤的,也還是覺得是正確的。 我經常想,從生理學上講,對正確的堅持是否可能與其他的上癮行為有相似性,包括可能的遺傳傾向?我們都知道,在刻意証明一個觀點時,我們似乎能從最終的結論中獲得更多的快樂。在不斷尋找最后的定論時,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強迫特徵就像上癮最嚴重的人。也許他們確實上了癮。那麼,自稱無所不知的人的個性是不是可以被看做是知道感快感的上癮者呢?
19世紀早期,生物化學家理查德.艾伯斯坦(Richard Ebstein)和他在耶路撤冷的希伯來大學的同事們開展了一項研究,讓志願者關於自己對冒險或追求新奇的欲望進行自我定級。他發現,這種行為的級別越高,調節關鍵邊緣結構中多巴胺行為的基因水平就越低。他推測,人們之所以願意參加更冒險或更興奮的活動,是為了刺激反應沒那麼活躍的多巴胺獎賞系統。 在他最近的研究中發現,在報告無私或利他行為更多的人當中這種基因水平更高,而且似乎更多的基因使他們從不那麼激烈的活動中獲得的樂趣與那些缺乏該基因的人從更激烈的活動中所獲得的樂趣是一樣的。
艾伯斯坦推測:“這可能意味著大腦中多巴胺不足的人會尋找葯物或其他方式獲得‘快感’。多巴胺可能在親社會行為中起著關鍵性的作用。有利他基因的人可能會干得更好,因為他們從自己出色的工作中獲得的快感更多。 ” 為了拓展獎賞系統上癮類推法,我還懷疑,我們每個人體驗到的知道感快感是否都是不盡相同的,就像我們每個人對改變心智的毒品和酒精體驗到的快感反應不盡相同一樣。對比一下下面的引述。它們是僅僅表現出哲學上的不同,還是說,天生的生理嗜好也在其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我可以在疑問和不確定中生活。我有大致的答案、可能的信念、對不同事物不同程度的確定……這嚇不到我。 ---- 諾貝爾獎獲得者理查德‧費曼(Richard Feynman) 親愛的伯頓夫人: 感謝你在博物館給我們做導遊,我就是那個一直在舉手、知道所有答案的女孩。 ---- 一個7歲的早熟小女孩寫給我妻子的感謝信 可以從一個人提出的問題而不是給出的答案來判斷這個人。 --- 伏爾泰
知道感對証實我們想法和激勵我們思考尚未解決的問題都有作用。這兩個作用既是互補的又是矛盾的,它們能對我們覺我們知道的事情造成無法避免的困擾 --- 在沒有撤銷長期思維的獎賞系統的情神狀態為什麼如此常見,為什麼如此難以動搖,我們需要抓住幾個基本問題。 對思維的生物獎賞是什麼?這些生物獎賞跟知道感有何關係?這些獎賞在表達程度上和特性上(包括感染毒癮的可能性),有沒有先天的個體差異?這些差異能通過行為改變和變換教育重點解決嗎?既然一些人能從問題獲得快感而不是從問題的答案獲得快感,那麼我們能從中學著從疑惑感中感受更多的快感嗎?
全文完 如果不過頭、不激發教條主義,沒有過度或不恰當的確信感,那麼有沒有方法調節這樣的系統以使學習最優化并激發長期的理性追求呢? 綜上所述,現在任何對“我們如何知道我們知道的”的理解都必須考慮思維獎賞系統互抵觸的天性。得到証實和沒有得到証實的思維的獎賞 --- 知道感,是學習的最好朋友,也是心理彈性的最大敵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