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愁予〈錯誤〉的意象詩學 ─影像閱讀的文本賞析 惠文高中 黃琬瑜

預先請學生略讀以下幾首古典詩詞： 李白〈玉階怨〉：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壹、課前準備：「密碼大搜索」 預先請學生略讀以下幾首古典詩詞： 李白〈玉階怨〉：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李白〈春思〉：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 王昌齡〈閨怨〉：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溫庭筠〈望江南〉：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

柳永〈八聲甘州〉：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歎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闌幹處，正恁凝愁。

找出詩詞中的共同密碼 : 東風（春風）、柳絮（柳）、春帷（羅幃、簾幕） 江南、蓮花、向晚、馬蹄 這些詞彙來自傳統文學，型塑成「閨怨」此一特定的文化意涵，已深化於讀者的背景知識和美學中。鄭愁予藉由傳統語彙，喚起前經驗，讀者能快速而慣性地「解碼」，進入詩境。

詩的「意象」 ：以文字為媒介的思緒載體，將作者心中的情感或思想，以具體的物像呈顯出來。 讀者在閱讀時便能藉由作者塑造的「象」，去回溯尋索作者的意念。 雖然詩的語意不斷跳躍、曖昧模糊且充滿暗示，但當我們閱讀一首詩的時候，其實心靈是在「觀看」一個個「人造」的意象或景境；

列錦（景） 沉浸在這些境象裡，一個個事物、景象的並列組合，使原本局部、片段、獨立、平面的語言單位，經由讀者對意義的印象、聯想、補充和自動詮解，乃至於隻字片語的感知投射，能在意識裡串成明確的事件或意義。 這樣「列錦」（列景）式的修辭結構，是中國古典詩詞中常見的手法，宛如電影鏡頭切換、剪輯、縮小放大、特寫、疊攝等蒙太奇效果。

古典文學的蒙太奇手法舉隅 馬致遠〈天淨沙〉：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黃庭堅〈寄黃幾復〉： 桃李春風一杯酒， 江湖夜雨十年燈。

詩的意象賞析，與影像的觀看解讀模式，實際上有異曲同工之妙。 簡政珍：「詩將時間的長短重新調整，詩也將不同的空間加以組合。詩正如電影的蒙太奇，它剪輯現實。蒙太奇使鏡頭彼此相連而迸出意義的火花。一個微笑本身難以看出意義，但在日以繼夜的開會後，一個主持人微笑的特寫就深具意義。」

蒙太奇 蒙太奇(montage)在法語是「剪接」的意思，但到了俄國它被發展成一種電影中鏡頭組合的理論。 廣義來說，蒙太奇就是編輯(Editting)，意思就是把一些被攝影下來的鏡頭編輯成一部電影。 世界著名的電影理論家貝拉‧巴拉秋(Bela Balazz1886-1952)對蒙太奇下了較為具體的解釋，他說：「蒙太奇就是把導演攝影下來一個一個的鏡頭(Shot或Cut)依照著一定的順序連結，進而將這些具有連續性的鏡頭綜合，使它產生導演本身所意圖的效果……換句話說，就是把這些被攝影下來、毫無秩序和意圖的斷片經過蒙太奇（編輯），使它們在導演意圖之下銜接，產生有系統的效果。」

蒙太奇 蒙太奇舉隅： 一連串相關或不相關的鏡頭放在一起，以產生暗喻的作用，這就是蒙太奇。 例如：我們將母親在煮菜、洗衣、帶小孩、甚至父親在看報等鏡放在一起，就會產生母親「忙碌」的感覺。

蒙太奇舉隅 這就是蒙太奇( montage).avi 泰國爆笑化妝品廣告.avi

課文賞析 一、第一節：序幕──劇情提要 1.拉開序幕，呈現在讀者面前的即是一片廣闊的江南背景。 詩人以類似旁白的口吻敘述這段經歷，書寫角度宛如電影鏡頭，從鳥瞰、俯視角度的大遠景鏡頭，推移到平視的全景：一名過客走進了小橋流水、景致明媚的江南，但他只是行色匆匆地路過，猶如句式的短促。 提示：文學或文化脈絡中「江南」風光已被賦予的詩意想像

江南小鎮

課文賞析 2.接著Zoom in：一張女子的面容特寫，閃現間即有了變化。詩人聯想這轉瞬的變化如蓮花開落，是幻象而非實景。於是，「容顏」和「蓮花」利用虛實交錯「疊攝」（double exposure，或稱「重複曝光」)，實景和幻象交疊映現，呈顯詩人內在的想像。

3.展示「縮時攝影（time-lapse）」的蓮花影片： Lotus Blüte Zeitraffer Lotus flower timelapse.avi Lotus flower time-lapse.avi

Time Lapse「縮時攝影」，又常被玩家稱為「間隔」攝影。 簡單來說，就是透過定時拍攝模式產出的大量靜態圖片所建構的動態影片。把一般的每秒24格的影像，在拍攝一段時間後，緊縮在短時間內，從而造成長時間的動作，加速呈現出來。讓玩家運用此種模式來凝結時間，使影片呈現出的效果，就好比流轉的時光般，讓世間光影在你我面前重現。

連串數日靜態拍攝的蓮花照片，加速成剎那開落動態影片，呈顯給學生的感受—→ 時光流逝？花開易謝？美麗卻難永久？所以蓮花在此詩中的象徵意涵可能有： （1）青春稍縱即逝：蓮花的開落只有一季，女子的青春也如燦開一季的蓮花，是有限而短暫的；紅顏芳華稍縱即逝，卻在日復一日的漫長等待中黯淡、衰老。 （2）希望到失望：蓮花的開落也暗示心情的轉變：鮮妍盛開的蓮花宛如滿懷期待、希望的欣喜，凋落的蓮花則是比喻等待落空，失意落寞。

（3）女子的芳潔：反問學生：詩人何以用「蓮花」而非其他品種的花來比喻女子的容顏？「蓮花」在傳統文學中的象徵意涵為何？學生應會想起其代表「君子之花」，象徵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品德。此詩中，則以此象徵女子對愛情的不離不棄，操守芳潔。

（4）生命的無常： 鄭愁予自己曾說：「『錯誤』中，除了『達達的馬蹄』是小時候逃難，馬車拉著砲，達達的聲響讓他留下深刻印象，『蓮花般開落』寫的是他看到戰爭中生命的無常。」 而此句特意將句子倒裝，把「如開落的蓮花」寫成「如蓮花的開落」，強調「開落」的動作；並以縮時攝影的快動作鏡頭，讓讀者感受蓮花迅速開落的生命無常。而長句更暗示時間悠悠，這漫長等待的時光飛逝，彷彿在匆匆過客的眼中快轉了一生。

二、第二節：情節開展 王國維《人間詞話》曾說：「昔人論詩詞，有景語、情語之別。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 影像拍攝的景物，景物之間的排列、呈現角度、光影變化、色澤、景深、剪接節奏、人物姿態表情等等，均是經過作者選擇過後的藝術創造，旨在引發觀者的心緒、情感，或傳達某些資訊與意義。文學以景喻情也是為了藉景抒情。

第二節鏡頭移入情節發生的主場景，特寫了江南小城，詩人讓讀者「看見」了幾個景象： 東風、三月的柳絮、小小的寂寞的城、向晚的青石街道、跫音、春帷、緊掩的窗扉。 這些景象，分別指涉季節、時間、空間氛圍以及心境；廣闊江南的豐饒繁盛裡，詩人引領我們觀看的角度，要我們關注其中若干事物，便是希望我們能解讀出景物「訴說」的意涵。

踏進暮春三月古老的江南小城，我們看見的不是符合慣常想像中的鶯飛草長、春光爛漫，反而是「東風無力百花殘」，靜謐、寂寥的街道，暮色蒼涼、杳無人蹤的衰敗幽怨。乍看彷彿鏡頭移步換景的描述，其實詩人是有意識揀取這些物象，來譬喻女子的內在情思，且虛實相應。

景物的寓意及氣氛營造： 以此刻不存在的「東風」、「跫音」借喻女子等待的歸人，而他也同樣不曾在詩中現身。 原本暮春三月柳絮漫天的飛舞，自有一種靈動輕快的悠揚之美，少了東風吹拂，則令人感受女子情緒的消沉低落。 整個情境的停滯凝結、幽閉深鎖，如女子禁錮了自己的心靈，久候成一座堅守愛情或貞節的小城，不但毫無春意盎然、生機蓬勃，甚至不揭春帷、緊掩窗扉。春光透不進閨閣裡，可知其內在世界的陰鬱沉重。

三月的柳絮

本應如此隨東風飛揚的柳絮

女心如石堅硬、執著著不變不悔，但到了長日將盡，萬物歸家的時刻，寂寞的小城裡，青石的街道上不聞只有傍晚的餘暉殘照，何其空曠寥落。 闃靜黯然的暮色裡，女子的心恰若青石街道，只為歸家的跫音開放，也只能被動等待良人走回她的心房。可惜跫音未如預期響起，帷幕隔絕了外在的春光，形成疏離孤絕的深閨，幽怨深藏不露──正因無法窺見女子的言語、動作乃至於心緒，反而想像空間更為豐富。

青石街道

敘述的結構： 意象組合的暗示：視覺焦點移轉，正好配合空間層次，由大到小、由遠而近層層zoom in，從江南到小城、至街道、春帷，最後特寫在女子緊掩的窗扉上。 節末故意指引眼光停頓、聚焦於窗扉，彷彿暗示讀者：請想像這裡暗藏了什麼祕密？這裡可能發生什麼？預告情節即將到達高潮或萌生變化，懸疑的張力十足。

句式的暗示：景象和景象之間，詩人用「你底心」串連，讓所有外在實物都不斷暗示、指涉女子的內在風光，揣摩她深藏不露的心象。 形式結構上，詩人在此節重複了兩次相同的句式： ──不──，三月的──不── 你底心──小小的──

重複本具有整飭之美，也可形成音韻節奏，但詩人卻又在同中生異，改齊一為參差錯落，讓詩句更鮮活新奇。於是：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喻詞從明喻的「如」、「恰若」，改成暗喻的「是」，也讓意涵更為內斂隱微，相應著空間的收縮。

扭曲句法與詞性倒裝強調行為與情狀： 原本應該對應「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改成「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此節的兩句倒裝，將「恰若向晚的青石街道」、「小小的緊掩的窗扉」中的「向晚」、「緊掩」後置，讓副詞性質的「向晚」變成具有動詞作用，並刻意突出「緊掩」的動詞，也是為了強調女子日日等待的年華蹉跎、蒼涼晚景，以及自我心扉的封閉。

三、第三節：尾聲 這一節又回到第一節的旁白口吻，自言自語個人觀感。 詩末終於揭露了主旨：這不過是「美麗的錯誤」。 第二節和第三節間斷裂的空白，宛如螢幕暗了一會兒，此時馬蹄聲自遠而近，然後鏡頭跳接、聚焦到馬蹄上。聲音和影像的不同步，將視覺印象移轉至聽覺上，醞釀屏氣凝神的企盼。

窗扉到馬蹄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呢？詩中並未說明。 馬蹄踏上青石街道，達達聲格外清亮、敲響寂靜了的小城――前一節每行重複「的」旋律，彷彿呼應馬蹄「達達」——跫音來了，也傳入女子的心扉，可惜這個步履卻只是「美麗的錯誤」，因為這並非女子等待的對象，而只是一名陌生的過客。

詩人正是要讀者去補充想像「窗扉」的暗示懸疑，以及和「馬蹄」的關連，思索馬蹄為何是「美麗的錯誤」： 當苦苦守候的女子，忽然聽到久違的馬蹄聲傳來，緊掩的窗扉也遏抑不住高度的期待和狂喜而敞開了。春帷揭露出女子興奮的容顏，瞬間明亮如燦然開放的蓮花。 遺憾的是，女子錯認了馬蹄聲。簾幕揭起之後，容顏迅即由喜悅變成失望悵惘。原來一切不過是誤會一場，蹄聲帶來的只是過客，並非歸人；第一節「蓮花的開落」，其實就是過客眼中剎那閃現的美麗與哀愁。

最後，馬蹄聲隨著刪節號漸行漸遠，我們彷彿可見詩人製造的裊裊餘韻：鏡頭拉遠，從聚焦的馬蹄，至窗扉、春帷、街道、小城、江南廣袤的空間……最後身影和馬蹄都沒入大遠景中而逐漸淡出，回應「我打江南走過」。 如鄭愁予所言，此詩隱喻戰爭中生命的無常，那麼末尾從高度期盼到失望落空的急轉直下，節奏緊湊和情節心緒的大逆轉，無心的邂逅就像造化翻雲覆雨的作弄，女子的愁怨只怕是無邊無盡了。

附錄 客來小城 三月臨幸這小城 春的事物堆綴著……. 悠悠的流水如帶： 在石橋下打著結子的，而且 牢繫著那舊城樓的倒影的， 三月的綠色如流水…… 客來小城，巷子寂靜 客來門下，銅環的輕叩如鐘 遠天飄飛的雲絮與一階落花……

情婦      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婦 而我甚麼也不留給她 祗有一畦金線菊，和一個高高的窗口 或許，透一點長空的寂寥進來 或許……而金線菊是善等待的 我想，寂寥與等待，對婦人是好。 所以，我去，總穿一襲藍衫子 我要她感覺，那是季節，或 侯鳥的來臨 因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種人

參、教學活動設計 一、影像書寫練習 1.照片裡的故事 請學生拍攝一張照片，描述照片裡瞬間拍下的情境、氣氛，及學生當時的心境、感受、想法等，約150字。 2.藝術小電影 請學生拍攝一段影片，或將照片組成動態影片，搭配一首詩歌的情境（詩可自創），變成「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 影像書寫練習；甚至可搭配音樂或譜成歌，以類似MV的手法展現。

二、改寫 將閨怨題材的古典詩歌，不改易其情節內容，改寫成白話的現代小說或散文。 如改寫王維〈伊州歌〉：「清風明月苦相思，蕩子從戎十載餘。征人去日殷勤囑，歸雁來時數附書。」 提醒學生注意：改寫須本於原作的主題與內容，不可任意改編；但可加油添醋，增加原詩未提及的場景、情節、人物形象、對話等描寫。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