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 選 姜 夔

生平介紹 姜虁，字堯章，自號白石道人，饒州鄱陽人（今江西鄱陽縣）。父噩，知湖北漢陽縣，夔幼從父宦遊，居鄂甚久。其後居湖州、杭州，往來吳越間，又曾客游長沙、揚州、合肥諸地。寧宗慶元中，上書乞正太常雅樂，得免解，訖不第而卒。夔性恬澹，氣貌深雅，以布衣游公卿間，皆愛重之。與范成大、樓鑰、吳潛諸人相友善。工詩，高朗疏秀，於諸大家外自成ㄧ格。妙解音律，能自度曲，今尚存其所製歌譜。有白石集行世。詞集名白石道人歌曲，簡稱白石詞，傳本甚多，許氏榆園叢刻本、朱氏彊村叢書本俱佳，毛刻宋六十家詞本編次紊亂，且無旁譜（有姜白帚者，與吳文英友善，見於夢窗詞，其人時代較夔晚，或以為夔又號石帚，非是）約生於高宗紹興二十五年左右，卒在理宗紹定端平間，年約八十歳。

詞 作 賞 析

點絳唇 雁燕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 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 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 今何許？凭欄懷古，殘柳參差舞。 丁未過吳松作 （丁未為孝宗淳熙十四年） （吳松即今江蘇之吳松江，古稱笠澤、吳江、松江） 雁燕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 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 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 （唐詩人陸龜蒙號天隨子，隱居松江之甫里） 今何許？凭欄懷古，殘柳參差舞。  

念奴嬌 予客武陵，湖北憲治在焉。古城重水，喬木參天，予與二三友日蕩舟其間，薄荷花而飲，意象幽閒，不類人境。秋水且涸，荷葉出地尋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見日，清風徐來，綠雲自動，間於疏處窺見遊人畫船，亦一樂也。竭來吳興，數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絕，故以此句寫之。 （武陵，今湖南常德縣，宋時屬荊湖北路） （憲為提點刑獄之簡稱） （竭來，去來也） （吳興，今浙江吳興縣，宋湖州吳興郡） （相羊：逍遙也；與徜徉通用）

鬧紅一舸，記來時，常與鴛鴦為侶。 三十六陂人未到， 水佩風裳無數。翠葉吹涼，玉容銷酒， 更灑箛蒲雨。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 （王安石詩：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 水佩風裳無數。翠葉吹涼，玉容銷酒， 更灑箛蒲雨。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 日暮青蓋亭亭，情人不見，爭忍淩波去？ 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風南浦。 高柳垂陰，老魚吹浪，留我花間住。 田田多少，幾回沙際歸路。 （古詩：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田田，鮮碧貌；或云：田田猶陳陳也，古音相通，重疊眾多貌）

揚州慢 淳熙丙申至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 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丙申為孝宗淳熙三年，時堯章甫二十餘歲。） （至日即冬至） （維揚為揚州之別稱） （蕭德藻，字東夫，所居吳興弁山有千巖之勝，因自號千巖，南宋初詩人，與堯章之父同年進士。） （黍離，詩經篇名，見王風。序云：周大夫閔周室之顛覆而作）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 解鞍少駐初程。 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 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 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牧揚州禪智寺詩：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 解鞍少駐初程。 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 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 （高宗建炎三年，金人攻破揚州，其後數遭兵燹） 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 縱荳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杜郎即杜牧，牧曾官於揚州，詩酒清狂；荳蔻詞，青樓夢，皆牧所作揚州詩句，見前琵琶仙）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清ㄧ統志：揚州二十四橋，在府城，隋置。後韓令坤築州城，別立橋梁，所謂二十四橋者莫考矣） （杜牧寄揚州韓綽判官詩：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前後結末兩句讀法不ㄧ。鄭文焯云：當於角藥兩入聲字處為逗，旁譜可證。今從其說）

暗香 辛亥之冬，余載雪詣石湖。止既月，授簡索句，且徵新聲；作此兩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隸習之，音節諧婉。乃名之曰：暗香、疎影。 （辛亥為光宗紹熙二年） （石湖在蘇州（今江蘇吳縣）城南上方山下，范成大別業在其地，因自號石湖居士。） （工妓，舊鈔本作二妓，隸習，舊鈔本作肄習；鄭文焯云，應從）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 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 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 但怪得，竹外疎花，香冷入瑤席。 （何遜，字仲言，梁時詩人，有詠早梅詩。杜甫詩云：東閣官梅動詩興，還如何遜在揚州）   江國，正寂寂，歎寄與路遙， 夜雪初霽。翠尊易泣，紅蕚無言耿相憶。 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 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疏影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 （杜甫佳人詩：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 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杜甫有咏懷古跡詩五首，其咏昭君云：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夜月魂）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裏，飛近蛾綠。 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 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却怨、玉龍哀曲。 （深宮至蛾綠，用壽陽公主事） 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 （漢武故事：武帝曰，若得阿嬌，當以金屋貯之） 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却怨、玉龍哀曲。 （玉龍，笛名） 等恁時、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鄭文焯云：此蓋傷心二帝蒙塵，諸后妃相從北轅，淪落胡地，故以昭君託喻，發言衷斷。考唐王建塞上咏梅詩曰：天山路旁一株梅，年年花發黃雲下。昭君以沒漢使回，前後征人誰繫馬。白石詞意當本此。按：傷心二帝之語，張惠言詞選已曾言之，殊近穿鑿，錄之以備一說而已。至云王建ㄧ詩為白石所本，則似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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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彝尊《詞綜‧發凡》說：「詞至南宋而極其工，至宋季而始極其變。」南宋因為出現姜夔這個大詞人，使盛行一時的蘇辛詞風，改變了方向，造成古典格律派的極盛。姜夔承接周邦彥時空描寫錯雜筆法，在詞的表現上不直接點名主題，用旁敲側擊的方法來寫，引發讀者的猜測，於是人稱他「不滯於物」。

〈一〉審音創調 姜夔精通詩詞，更在音樂方面有所專長，故能創製譜調，自度新詞，更因南渡後樂曲的散失，變蒐講古制，補正廟樂。而唯一留下的宋詞樂譜，便是載於「白石道人歌曲」中的十七闕。 〈長亭怨慢〉的小序中曾提及： 「予頗喜自製曲，初率意為長短句，然後協以律，故前後闕多不同。」

〈長亭怨慢〉、〈揚州慢〉、〈淡黃柳〉、〈石湖仙〉，無不婉轉動聽，聲情曼妙，造詣不在清真之下；而〈醉吟商小品〉、〈霓裳中序第一〉、〈角招〉、〈徵招〉中都詳細說明詞調的音律性，可看見姜夔在作詞時對審音協律的注重。 柳永、周邦彥精通音樂，善自製曲，但他們的詞調上僅註明宮調；而姜夔則註明宮調之外，在詞旁載明工尺譜，由此宋詞的音調與歌法，得傳於後世，在中國音樂史上有重要的價值。

〈二〉琢鍊字句 白石之詞空靈騷雅，氣體高絕，筆下見不到一點俗塵之氣。姜夔〈慶宮春〉序中「因賦此闕，蓋過旬塗搞乃定。」可之姜夔的詞在語言上鑄鎔鍛鍊上下了很大功夫，達到用字精深細微，造句圓美醇雅的境界。 如〈點絳唇〉「數峯清苦，商略黃昏雨」、 〈念奴嬌〉「高柳垂陰，老魚吹浪」 〈揚州慢〉「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 冷月無聲」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云「頓挫之妙，理法之精，千古詞宗，自屬美成，而氣體之超妙，則白石獨有千古，美成亦不能至。」 王國維《人間詞話》卻持不同的看法「白石寫景之作，如『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高樹晚蟬，說西風消息』，雖格韻高絕，然如霧裡看花，終隔一層。」

〈三〉妙用典故 姜夔作詞過於講究典雅工巧，生怕有俗淺輕浮之病，故在鍛鍊字句之外，又愛用典故，來作為描摹景物和表現情感的象徵。這一點可說是姜夔詞的特色，同時也是一大弊病。 如〈暗香〉詞中「歎寄與路遙」運用了三國陸凱寄梅范曄「折梅逢驛使，寄與攏頭人。」的典故。

〈疏影〉，詞中「無言自倚修竹」運用了杜甫〈佳人〉詩「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典故。 「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將梅花比喻成漢朝的美女王昭君，同時使用唐王建塞上詠梅詩「天上路邊一株梅，年年花發黃雲下，昭君已沒漢使回，前後征人誰繫馬？」姜夔的詞意當此。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裡，飛近蛾綠」用壽陽公主事。「早以安排金屋」用漢武帝金屋藏嬌的故事，表示惜花之情。

用五位女性的典故和梅花扣合，由於手法高妙，讀來並無拼湊堆砌之感，故張炎譽之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自立新意，真為絕唱。」分析兩詞，只是使用了梅花和古代美人的典故，表面上字句非常優美，音調和諧，但內容上卻非常空虛，反映社會生活也非常貧極。

〈四〉善於詠物 姜夔的詠物詞，突破了傳統拘泥於模態寫物的形態，化用大量典故，不著力於所詠物的形貌特徵，而能得所詠物的神韻，如〈念奴嬌〉中，「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以荷花比喻美女的嫣然微笑；而「高柳垂陰，老魚吹浪」凸顯荷花神韻，更寄託自己的理想。

〈暗香〉、〈疏影〉是姜夔詠物詞的代表作，但王國維《人間詞話》「詠物之詞，自以東坡〈水龍吟〉為最工，邦卿〈雙雙燕〉次之，白石〈暗香〉、〈疏影〉，格調雖高，然無一語道者，視古人『江邊一樹垂垂發』等句，何如耶?」

〈五〉喜於詞牌下附加序文 唐五代詞，但題詞牌，不另加題目；至北宋，始於詞牌下附加題目，但前人多作無題或隨題兩字，如有感、即事、早春、初冬等。到了南宋姜夔所作，部分題目以擴充成ㄧ序文，並註明作詞之日及因緣始末，後者常有極清雋可喜之文字。此類序文，不論寫景抒情，俱極真切動人，勝過本詞。

如〈揚州慢〉前面的序文，及點名時間地點季節，同時表達作詞的動機。 淳熙丙申至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戌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姜夔詞風 南大國文100級─賴怡君、曾麗文、白玉婷、何瑋祺、賴宜絹 提供。

〈一〉剛中寓柔 姜夔的詞自古以來即有「清空騷雅」，清空屬陽剛之風，騷雅屬陰柔之風，可見姜夔的詞兼具剛柔的特色。 〈霓裳中序第一〉 亭皋正望極，亂落江蓮歸未得，多病卻無氣力。 況紈扇漸疏，羅衣初索。流光過隙，歎杏梁雙燕如客。 人何在？一簾淡月，仿佛照顏色。 幽寂，亂蛩吟壁，動庾信清愁似織。沉思年少浪跡， 笛裡關山，柳下坊陌。墜紅無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 漂零久，而今何意，醉臥酒壚側！

其他如〈翠樓吟〉〈慶宮春〉〈水調歌頭〉也是「剛中寓柔」的作品。 〈鷓鴣天〉─元夕有所夢 肥水東流無盡期，當初不合種相思。 夢中未比丹青見，暗裡忽驚山鳥啼。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 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其他如〈翠樓吟〉〈慶宮春〉〈水調歌頭〉也是「剛中寓柔」的作品。

〈二〉柔中寓剛 姜夔以落魄文人的姿態，寄食於江湖遊士之間，其一生不得志的際遇，反映在文學作品上，即表現出「清剛疏宕」的格調。 〈淡黃柳〉 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馬上單衣寒惻惻。 看盡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強攜酒、小橋宅。 怕梨花落盡成秋色。 燕燕飛來，問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齊天樂〉 庾郎先自吟愁賦，淒淒更聞私語。 又〈暗香〉〈疏影〉〈揚州慢〉都是屬於「柔中寓剛」的作品。 露濕銅舖，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 哀音似訴，正思婦無眠，起尋機杼。 曲曲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 西窗又吹夜雨。為誰頻斷續，相和砧杵？ 候館迎秋，離宮弔月，別有傷心無數。豳詩漫與。 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寫入琴絲，一聲聲更苦。 又〈暗香〉〈疏影〉〈揚州慢〉都是屬於「柔中寓剛」的作品。  

〈三〉剛柔相濟 所謂「剛柔相濟」的作品，就是兼具豪放與婉約風格的作品。 其〈念奴嬌〉〈琵琶仙〉〈浣溪紗〉也是屬於「剛柔相濟」的作品。 〈淒涼犯〉 綠楊巷陌秋風起，邊城一片離索。 馬嘶漸遠，人歸甚處，戍樓吹角。 情懷正惡，更衰草寒煙淡薄。 似當時、將軍部曲，迤邐度沙漠。 追念西湖上，小舫攜歌，晚花行樂。 舊遊在否，想如今、翠凋紅落。 漫寫羊裙，等新雁、來時繫著。 怕悤悤、不肯寄與誤後約。 其〈念奴嬌〉〈琵琶仙〉〈浣溪紗〉也是屬於「剛柔相濟」的作品。

參考資料 一.《古典詩歌研究彙刊》〈章法風格析論上下 蒲基維著 花木蘭文化出版社 二.《中國文學發展史》劉大杰著 華正書局 三.《詞林散步》 陳滿銘著 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 四.《宋詞清賞》 〈南宋篇〉 陳友冰、王德壽著 正中書局股份有限公司 五.《詞曲選》 李國俊編著 國立空中大學 六.《絕妙好詞欣賞》 曾嘉琪註譯 文國書局 七.《宋四家詞》 王曉波譯注 錦繡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八.《天涯情味談姜夔》/ 何美鈴編著，台北市：莊嚴出版社，民71/3/3 九.《姜夔張炎詞選》/ 劉斯奮選注，香港：三聯書店香港分店，1982 十.《詞林觀止(上)》/ 陳邦炎編著，台北市：臺灣古籍出版社有限公司，1997/1 十一.《迦陵說詞講稿(下)》/ 葉嘉瑩作，台北市：桂冠圖書股份有限公司，民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