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編 唐宋文学批评 第五章 唐代文学批评
一、南北文化的融合。 南北朝時代,南北的文化存在著南北地域的差異。從審美文化上看,南朝審美文化尚文,北朝尚質,到唐代則趨向於兩者的結合與統一。魏徵等編《隋書》,其文學傳序曰: 江左宮商發越(激揚、激昂),貴於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氣質則理勝其詞;清綺則文過其意。理深者便於時用,文華者宜於詠歌:此其南北詞人得失之大較也(大概)。若能掇彼清音,簡茲累句,各去所短,合其兩長,則文質斌斌,盡善盡美矣。
二、詩歌理論批評 1、古詩朝向近體詩的演進與聲律問題的探討 隋及初唐,詩壇沿承齊梁詩風,詩人及理論家亦繼續探討聲病及對偶等問題。 隋劉善經《四聲指歸》; 唐上官儀(?—665)《筆札華梁》。 元競《詩腦髓》。 崔融《唐朝新定詩格》。 參考書目: 羅根澤《中國文學批評史》二。 張伯偉《全唐五代詩格校考》,江蘇古籍
2、對齊梁詩風的批判與詩壇的復古傾向 3、杜甫對兩種傳統的繼承與集大成 4、儒家詩論的重建 5、對詩歌形式及審美問題的探討 陳子昂、李白等 復古與古詩體 元、白 從王昌齡到司空圖等
三古文理論
參考書目 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百花文藝 羅根澤〈中國文學批評史〉(二),上海古籍 王運熙、楊明《隋唐五代文學批評史》,上海古籍 羅宗強《隋唐五代文學思想史》,中華書局 (日)遍照金剛(空海)《文鏡秘府論》(王利器校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張伯偉《唐五代詩格校考》,江蘇古籍
第一節 唐代詩歌理論批評 :對齊梁詩風的批評及復古傾向 第一節 唐代詩歌理論批評 :對齊梁詩風的批評及復古傾向 一、陳子昂
陳子昂《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序》 東方公足下: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骨,晉、宋莫傳,然而文獻有可徵者。僕嘗暇時觀齊、梁間詩,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每以永嘆。思古人,常恐逶迤頹靡,風雅不作,以耿耿(不安)也。一昨於解三處,見明公《詠孤桐篇》,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遂用(因而)洗心飾(拭)視,發揮幽鬱。不圖正始之音,復睹于茲,可使建安作者相視而笑。解君云:“張茂先(華,西晉詩人)、何敬祖(劭,西晉詩人),東方生與其比肩。”僕以為知言也。故感嘆雅制,作《修竹詩》一首,當有知音以傳示之。
盧藏用《右拾遺陳子昂文集序》 昔孔宣父以天縱之才,自衛返魯,乃刪《詩》定《禮》(一作刪《詩》、《書》),述《易》道而修《春秋》,數千百年,文章粲然可觀也。孔子殁二百嵗而騷人作,於是婉麗浮侈之法行焉。漢興二百年,賈誼、馬遷為之傑,憲章禮樂,有老成之風。長卿(司馬相如)、子雲(揚雄)之儔,瑰詭萬變,亦奇特之士也。惜其王公大人之言,溺於流辭而不顧。其後班(固)、張(衡)、崔(瑗)、蔡(琰)、曹(操父子)、劉(楨)、潘(岳)、陸(機),随波而作,雖大雅不足,其遺風餘烈,尚有典刑(《詩·大雅·蕩》:“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型”。謂舊法)。宋齊之末,蓋顦顇(衰敗)矣。逶迤陵頽,流靡忘返,至於徐(陵、摛)、庾(肩吾、信),天之將䘮斯文也。後進之士,若上官儀者,繼踵而生,於是風雅之道掃地盡矣。 《易》曰:“物不可以終否,故受之以泰。”(《序卦》後句作“故受之以同人”)道䘮五百嵗而得陳君。君諱子昂,字伯玉,蜀人也。崛起江漢,虎視函夏(全中國),卓立千古,横制頽波,天下翕然(疾速),質文一變。
二、李白 大雅久不作,吾衰(吾年力已衰)竟誰陳(陳大雅之章)? 王風委蔓草,戰國多荊榛。 龍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 揚馬激頹波(謂振起末流),開流蕩無垠(其弊放蕩無際)。 廢興雖萬變,憲章(法度)亦已淪。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 聖代復元古,垂衣(《易·繫辭下》:“黄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貴清真。 群才屬休明,乘運共躍鱗。文質相炳煥,眾星羅秋旻(秋为旻天)。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希聖如有立,絕筆於獲麟(《春秋》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十有四年春,西狩獲麟”。 )
王琦注〈李太白文集〉 (宋)楊齊賢曰:《詩·大雅》凡三十六篇。《詩序》云:“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大雅不作,則斯文衰矣。平王東遷,《黍離》(《王風》之首篇)降于《國風》,終春秋之世,不復能振。戰國迭興,王道榛塞,干戈相侵,以迄于秦。中正之聲,日逺日微。一變而為《離騷》,軒翥詩人之末,奮飛詞家之前。司馬、揚雄,激揚其頽波,疏導其下流,使遂閎肆,法乎無窮。而世降愈下,憲章乖離。建安諸子,夸尚綺靡,摛章繡句,競為新奇,雄健之氣,由此萎薾。至于唐,八代極矣。掃魏晉之陋,起騷人之廢,太白盖以自任乎。覽其著述,筆力翩翩,如行雲流水,出乎自然,非由思索而得,豈欺我哉! 徐昌穀(禎卿)謂:首二句為一篇大㫖,“綺麗不足珍”以上,是申第一句意;“聖代復元古”以下,是申第二句意。
鄭棨《本事詩》 白才逸氣髙,與陳拾遺齊名,先後合徳,其論詩云:“梁陳以來,艷薄斯極,沈休文又尚以聲律,将復古道,非我而誰與?”故陳李二集,律詩殊少。嘗言:“興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况使束於聲調俳優哉。”
第二節 杜甫 到杜甫的時代,齊梁詩風已經威風掃地,但在當時也產生了另一種理論偏向,就是對齊梁詩風全面否定,甚至連受齊梁詩風影響的初唐四傑也被否定。杜甫糾正了這一偏向。其《戲為六絕句》一方面主張“別裁偽題親風雅”,另一方面主張“轉益多師是汝師”,既繼承風雅傳統,在審美上又廣泛繼承,就前者而言,上承陳子昂,發展了儒家詩論,到元、白一派,更加強化了這種傾向,形成了所謂新樂府運動,白居易《與元九書》是其理論總結;就後者而言,使他成為詩歌史上集大成式的人物。
一、戲為六絕句 其一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雲健筆意縱橫。今人嗤點流傳賦,不覺前賢畏后生。 郭紹虞〈杜甫戲為六絕句集解〉,人民文學, 前賢謂庾信,謂今人。
其二 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輕薄為文句:郭紹虞謂當時有人總是譏四傑為文輕薄。一說輕薄指非四傑者。
縱使盧、王操翰墨,劣于漢、魏近風騷;龍文虎脊皆君馭,歷塊過都見爾曹。 其三 縱使盧、王操翰墨,劣于漢、魏近風騷;龍文虎脊皆君馭,歷塊過都見爾曹。 此二句說,即使四傑的作品不如漢魏接近風騷。第二句或解為劣於漢魏,然近於風騷。此解不合杜意。杜甫尊風騷傳統,如果四傑近風騷,何能劣於漢魏呢?故其意當是說不如漢魏近風騷,雖然不如漢魏近風騷,但不是說其背離風騷傳統。 龍文、虎脊:皆良馬名。君:指四傑。歷塊過都:語本王褒《聖主得賢臣頌》:“過都越國,蹶(跳)如歷塊(小塊土地)。”形容速度極快。爾曹,指貶四傑者。此二句說四傑有俊才,如驭良馬,過都如歷塊,則爾曹之劣自現。
其四 才力應難跨數公,凡今誰是出群雄?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 凡今:如今。 翡翠;郭璞《游仙詩》:“翡翠戲蘭苕,容色更相鮮。”翡翠,一種小巧美麗的鳥。蘭:蘭花。苕:葦花。喻小巧秀美之詩。 掣:牽拉。鯨魚碧海喻壯美之詩。
其五 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為鄰。竊攀屈、宋宜方駕,恐與齊、梁作后塵。 言不菲薄今人,也愛古人。 方駕:應與之并駕齊驅。
其六 未及前賢更勿疑,遞相祖述復先誰?別裁偽體親風雅,轉益多師是汝師。 前賢句:此句言那些批評四傑者即“爾曹”比不上庾信、四傑。 遞相祖述:祖述,學習模仿。指杜甫當時詩人互相祖述。復先誰:又能超越誰?即怎能超過前人。 別裁:別,別擇,鑒別;裁,裁去,去除。偽體:偽體與真體相反,與正體相反,指背離風雅傳統的作品。親風雅:親近《詩經》的傳統,即繼承《詩經》傳統。 轉:轉變、轉而。益:更、更加。多師:指廣泛的學習。“汝”:指前幾首中批評的哂笑“前賢”的“爾曹”們。此句應該廣泛學習。《文論選》說此句“即無所不師而無定師的意思”,不確。杜甫並不主張無所不師,他要別裁偽體,偽體當不在他所謂多師之列。
二、讀書與作詩 《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三、理與詩 《宗武生日》:熟精文選理
四、法度 《遣悶戲呈路十九曹長》:晚節漸於詩律細。 李白與杜甫被後人作為天才與人工兩種創作類型的典範 《橋陵詩三十韻》:遣詞必中律 《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 李白與杜甫被後人作為天才與人工兩種創作類型的典範
杜甫《飲中八仙歌》:“李白一斗詩百篇。” 《本事诗》:(李白)戲杜曰:飯顆山(在陝西西安)頭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當)午。借問别來太痩生(語助),緫為從前作詩苦。蓋譏其拘束也。
五、風格 沉鬱頓挫 《進雕賦表》:臣之述作,雖不足鼓吹《六經》,先鳴諸子,至沉鬱頓挫,隨時敏捷,揚雄、枚臯可企及也。 劉歆《與揚雄書從取方言》:“非子雲澹雅之才,沈鬱之思,不能經年銳積,以成此書”。為深沉之思。 陸機《思歸賦》:伊我思之沉鬰,愴感物而增悲。 陸機《遂志賦》:抑揚頓挫,怨之徒也。 陸機《文賦》:箴頓挫而清壯。《文選》五臣注之張銑云:“頓挫,猶抑揚也。” 頓挫指文辭聲調曲折起伏而不平板。
波瀾老成 《六絕句》:庾信文章老更成。 《敬贈鄭諫議十韻》:毫髮無遺憾,波瀾獨老成。 《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文章曹植波瀾闊。
魏慶之《詩人玉屑》 贛川曽文清公(按曾幾)題吳郡所刋東萊吕居仁公詩後語云:詩卷熟讀,……而波瀾尚未闊,欲波瀾之闊,湏令規模宏放,以涵養吾氣而後可。規模既大,波瀾自闊。
清詞麗句 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為鄰。(六絕句) 復憶襄陽孟浩然,清詩句句盡堪傳。(《解悶》其六)
第三節 從王昌齡到司空圖 一、王昌齡 相傳王昌齡作有《詩格》與《詩中密旨》。《新唐書·藝文志》著錄王昌齡《詩格》二卷,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著錄《詩格》一卷、《詩中密旨》一卷。宋人所編《吟窗雜錄》俱有收錄。然後人多疑其偽,其中以《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為代表。 但日本空海和尚來唐,回國所帶唐人著作中有王昌齡《詩格》一卷。空海於於弘仁二年(811)上《書劉希夷集獻納表》中言“王昌齡《詩格》一卷,此是在唐之日於作者邊偶得此書。古詩格等雖有數家,近代才子切愛此格”(《性靈集》卷四)。但這部著作在日本已經亡佚。 不過,空海回國後編《文鏡秘府論》,編入了當時詩格著作,自然也編入了王昌齡《詩格》。但編者在著作中沒有標明誰誰曰,而是直接鈔錄,這樣很難判斷其所抄錄的各部分內容的作者。但是《文鏡秘府論》之《南卷·論文意》“或曰”,古鈔本旁注“王氏論文云”,後來的學者相信這個“王氏”就是王昌齡。因而相關的內容就被判定為王昌齡《詩格》。 張伯偉《全唐五代詩格校考》把《文鏡秘府論》中的相關內容與《吟窗雜錄》中的《詩格》合編為二卷。
1、意、物、聲 首先是意與物。王氏主張物色應與意興結合,即物色表現意。 在物色的描寫方面,他又認為應該直接描寫天然真景: 凡詩,物色兼意下為好。若有物色,無意興,雖巧亦無處用之。如“竹聲先知秋”,此名兼也。 詩有天然物色,以五綵比之而不及。由是言之,假物不如真象,假色不然天然。如此之例,皆為高手。如“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如此之例,即是也。中手倚傍者,如“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此皆假物色比象,力弱不堪也。
其次是意與聲的關係。聲是詩歌的音律表現形式。王昌齡認為意是決定詩歌品格高低的因素。 凡作詩之體,意是格,聲是律,意高則格高,聲辨則律清,格律全,然后始有調。用意於古人之上,則天地之境,洞然可觀。古文格高,一句見意,則“股肱良哉”(按出《尚書·益稷》)是也。其次兩句見意,則“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是也。其次古詩,四句見意,則“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按出《古詩十九首》)是也。又劉公幹詩云:“青青陵(按《文選》作亭亭山)上松,飋飋谷中風。風弦(按《文選》作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按出劉楨《贈從弟》)此詩從首至尾,唯論一事,以此不如古人也。 詩有二格:詩意高謂之格高,意下謂之格下。
所謂意高,在王昌齡其實包括兩方面的含義:其一、詩意本身的價值的高下。“詩有好意言真,光今絕古,即須書之於紙;不論對與不對,但用意方便,言語安穩,即用之。若語勢有對,言復安穩,益當為善。”此段話中“好意”當是指意本身有價值。其二指意的表現方式。在他看來一句見意最高,其次兩句見意。這裡所謂格高,不是指意本身的價值,而是指表現意的方式。
2、詩有三境 詩有三境 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 物境一。欲為山水詩,則張泉石云峰之境,極麗絕秀者,神之於心,處身於境,視境於心,瑩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 佛家把人的認識和感官的對象都稱作境。物境,寫作山水詩時,把秀麗的山水布張在心裡,實際上是通過想象活動,想象山水的景象,所以是“神之於心”,神可以遊,通過神把山水之形象呈現在心裡。處身於境,是說設身處於這個心理想象的山水境界之中,視境於心,是說把心中的山水景象呈現為視覺化,為視覺所能把握的形象,瑩然掌中,是說這種形象鮮明地呈現出來,主體完全能夠把握住它了,然後構思,通過構思,了然境象,是說境象鮮明。這樣可得形似。
情境二。娛樂愁怨,皆張於意,而處於身,然后馳思,深得其情。 意境三。亦張之於意,而思之於心,則得其真矣。 情境:把情感呈現在意識中,處於身,去體驗那種情感,沉浸在情感當中,然後構思,得到其情。 意境:把情感呈現在意識中,但不去體驗,自己不沉浸在那種情感,然後思考那情感的內涵,所得的是情感的理性內涵。
3、詩興 凡詩人,夜間床頭,明置一盞燈。若睡來任睡,睡覺即起,興發意生,精神清爽,了了明白。 凡作詩之人,皆自抄古今詩語精妙之處,名為隨身卷子,以防苦思。作文興若不來,即須看隨身卷子,以發興也。
二、殷璠 殷璠,生平不詳,大概為天寶時代人。編有《河岳英靈集》,選錄王維、王昌齡、儲光羲等24人作品228首,分上下卷。集前有序,選中對每一位詩人都加以簡要的評論。這種選本加評語的形式乃是該書的創造。 殷璠論詩有兩個核心範疇:風骨、興象。他評陶翰“既多興象,復備風骨”。由前者言,與陳子昂有一致處,由後者言,則代表了一種新的審美傾向。 興象或稱興,雖與《詩經》興有關,但已有不同。陳子昂說興寄,主要偏重於詩歌應該有所寄託,就其內容而言。而興象也與之不同。從創作者角度言,強調作者的隨物即興,觸目即發;就情意與象的關係看,沒有一個固定的模式;從鑒賞者角度言也是自然地觸發其經驗與聯想。興象說推重的是王維一系山水田園詩的清靜、淡遠的境界。
三、皎然 中唐詩僧,本名謝清晝,或稱晝,謝靈運十世孫。主要生活在大曆、貞元時代。皎然有《詩議》、《詩式》,而《詩式》又有五卷本與一卷本。 李壯鷹《詩式校注》,齊魯書社,1986 張伯偉《全唐五代詩格校考》
1、尚作用與崇自然 皎然認為詩歌“要真於情性,尚於作用”,這裡所謂“作用”是指詩人有意識的構思活動。 其作用也,放意須險,定句須難,雖取由我衷,而得若神表。 放意、定句都是作用,這些都取由我衷,“得若神表”,得來好像神之外,意好像不是由思考得來的。
又云:不要苦思,苦思則喪自然之質。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時,須至難至險,始見奇句。成篇之後,觀其氣貌,有似等閒,不思而得,此高手也。 康德《判斷力批判》: 在一個美的藝術的成品上,人們必須意識到它是藝術而不是自然。但它在形式上的合目的性,仍然必須顯得它是不受一切人為造作的強制所束縛,因而它好像只是一自然的產物。 藝術的作品像是自然,是由於下列情況:固然這一作品能夠成功的條件,使我們在他身上可以見到它完全符合著一切規則,卻不見有一切死板固執的地方,這就是說,不露出一點人工的痕跡來,使人看到這些規則曾經懸在作者的心眼前,束縛了他的心靈活力 美的藝術,在她同時好像是自然時,它是一種藝術。
2、辨體 皎然把詩分成十九體:高、逸、貞、忠、節、志、氣、情、思、德、誡、閑、達、悲、怨、意、力、靜、遠。其中有些偏重於內容方面,象貞(放詞正直)、忠(臨危不變)、節(持操不改)、志(立性不改),以上偏儒家;閑(情性疏野)、達(心跡曠誕),以上偏道家。有些是偏於審美表現方面的,如高(風韻朗暢)、逸(體格閑放)、力(體裁勁健)等。其中“靜”、“遠”值得注意。他說: 靜,非如松風不動,林狖(yòu ,猿)未鳴,乃謂意中之靜。 遠,非如渺渺望水,杳杳看山,乃謂意中之遠。 這涉及到藝術境界與經驗世界的區別,藝術境界乃是一種主觀的境界。其靜與遠,皆非經驗世界中的靜與遠,而是審美心理上的靜與遠。
3復變 作者須知復變之道。反古曰復,不滯曰變。若惟復不變,則陷於相似之格。……又復變二門,復忌太過。……陳子昂復多而變少,沈、宋復少而變多。
四 司空圖 司空圖(837—908),字表聖,河中虞鄉(今屬山西)人,曾官知制誥,中書舍人,司空圖活了72歲,經歷了晚唐的七個皇帝,司空圖很有才幹,早年亦有抱負,但晚唐社會動盪,政局不穩,他隱居中條山之王官谷。唐亡次年,他不食而死。有《司空表聖文集》、《詩集》。他在唐代詩歌理論批評史上有比較突出的位置,這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他有幾篇論詩的文章,對於詩歌的藝術問題頗有真知灼見,受到蘇軾的推重。二是過去一直認為《二十四詩品》是他的作品。 祖保泉《司空圖詩文研究》,安徽教育,1998 張少康《司空圖及其詩論研究》,學苑出版社,2005 郭紹虞《詩品集解》,人民文學,1981
1、象外之象、景外之景 《與極浦書》: 戴容州(戴叔倫)云:“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豈容易可談哉! 然題紀之作,目擊可圖,體勢自别,不可廢也。愚近有《虞鄉縣樓》及《陌梯》二篇,誠非平生所得意,然“官路好禽聲,軒車(車有屏障)駐晩程”,即虞鄉入境可見也,又“南樓山最秀,北路邑偏清”,假令作者復生,亦當以著題見許。 “象外之象”云云實是對戴叔倫“詩家之景”的概括,乃強調詩家之景與具體現實世界中的物象景物不同,可感而不可即。 司空圖並不把“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作為一切詩歌必備的特徵。他認為“題紀之作”、“目擊可圖”,就非如此。 由這個問題加以引申,涉及到詩歌中的景物與現實中景物之間的關係問題。詩歌中所描寫景物是否要符合現實中的真實,也就是說詩歌中的景物是否要具有現實真實性?
2 味外之旨、韻外之致 《與李生論詩書》 文之難,而詩之難尤難。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為辨於味而後可以言詩也。江嶺之南,凡足資於適口者,若醯(xī),非不酸也,止於酸而巳;若鹺(cuó 鹽),非不鹹也,止於鹹而巳。華之人以充饑而遽輟者,知其鹹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彼江嶺之人,習之而不辨也,宜哉。詩貫六義,則諷諭、抑揚、渟(水積聚不流,深)蓄、温雅,皆在其間矣。然直致所得,以格自奇,前軰諸集,亦不專工於此,矧(shěn 何況)其下者耶。 酸鹹為單一之味,無味外之旨,即醇美。醇,厚也。 詩貫六義,有味外之旨,即有醇美。 直致所得,謂直寫所得,六義不備,有單一之味,別具一格。
王右丞、韋蘇州,澄澹精緻(《與王駕評詩書》:右丞蘇州,趣味澄夐,若清風之出岫。澄夐,清遠),格在其中,豈妨於遒舉哉(《題柳柳州集後序》:《皇甫祠部(皇甫湜)文集》所作,亦為遒逸,非無意於淵密,蓋或未遑耳)。賈浪仙誠有警句,視其全篇,意思殊餒,大抵附於蹇澀,方可致才(謂其發揮才能要伴隨艱澀),亦為體之不備也,矧其下者哉。噫,近而不浮,逺而不盡,然後可以言韵外之致耳。 王、韋澄澹精緻,此其突出特徵,即其格,然亦非單一之味,亦有遒舉(有骨力能高舉)。 賈島蹇澀乃單一之味。 韻外之致,韻指詩歌語言,韻外之致,即言外的情致、韻味。解者多以言外之意釋之,然言外之意,指內容而言,韻外之致指美感而言,非單一之美感,乃有味外之旨。 近而不浮,謂切近而不膚淺;遠而不盡,謂悠遠而不盡。
愚幼常自負,既久而逾覺缺然。然得於早春,則有“草嫩侵沙短,冰輕著雨銷”;又“人家寒食月,花影午時天”(原注:“上句云:‘隔谷見雞犬,山苗接楚田’。”;又“雨微吟足思,花落夢無鮍(pí )。”得於山中,則有“坡暖冬生筍,松涼夏健人”;又“川明虹照雨,樹密鳥衝人。”得於江南,則有“戍鼓和潮暗,船燈照島幽”;又“曲塘春盡雨,方響夜深船”;又“夜短猿悲減,風和鵲喜靈”。得於塞下,則有“馬色經寒慘,雕聲帶晚饑”。得於喪亂,則有“驊騮思故第,鸚鵡失佳人”;又“鯨鯢人海涸,魑魅棘林高”。得於道宮,則有“棋聲花院閉,幡影石幢幽”。得於夏景,則有“地涼清鶴夢,林靜肅僧儀”。得於佛寺,則有“松日明金象,苔龕響木魚”;又“解吟僧亦俗,愛舞鶴終卑”。得於郊園,則有“遠陂春旱滲,猶有水禽飛”(原注:上句“綠樹連村暗,黃花入麥稀。”)。
得於樂府,則有“晚妝留拜月,春睡更生香”。得於寂寥,則有“孤螢出荒池,落葉穿破屋”。得於愜適,則有“客來當意愜,花發遇歌成”。雖庶幾不濱于淺涸,亦未廢作者之譏訶也。又七言云:“逃難人多分隙地,放生鹿大出寒林”;又“得劍乍如添健仆,亡書久似憶良朋”;又“孤嶼池痕春漲滿,小欄花韻午晴初”;又“五更惆悵回孤枕,猶自殘燈照落花”(原注:上句“故國春歸未有涯,小欄高檻別人家。”);又“殷勤元旦日,歌舞又明年”。(原注:“上句‘甲子今重數,生涯只自憐’。”)皆不拘於一概也。
蓋絕句之作,本於詣極(造詣到極境),此外千變萬狀,不知所以神而自神也,豈容易哉 蓋絕句之作,本於詣極(造詣到極境),此外千變萬狀,不知所以神而自神也,豈容易哉?今足下之詩,時輩固有難色(非時人所能比),倘復以全美為工,即知味外之旨矣。勉旃(zhān ,之焉)。某再拜。 味外之旨,味在司空圖指酸鹹等單一的味覺,味外之旨就是“醇美”。味外之旨是就風格言的,謂一個詩人的作品具有多種風格之複合,即所謂“全美”。如王、韋旣澄澹精緻,而又能遒舉。賈島則唯有蹇澀,為體不備,故沒有味外之旨。
3、附《二十四詩品》 《二十四詩品》乃是以四言的形式描繪了24種風格或審美境界:雄渾、沖淡、纖秾、沈著、高古、典雅、洗煉、勁健、綺麗、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縝密、疏野、清奇、委曲、實境、悲慨、形容、超詣、飄逸、曠達、流動。 自明代末年(毛晉《津逮秘書》收之)以來就認為是司空圖所作,《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對於唐代的詩格大多都持懷疑態度,而稱“惟此一編,眞出圖手”,其依據在蘇軾《書黃子思詩集後》“蓋自列其詩之有得於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韻,恨當時不識其妙”,94年,陳尚君、汪湧豪先生提出懷疑,認為蘇軾所言二十四韻指司空圖《與李生論詩書》所列自己詩作二十四聯,非二十四首詩。唐末以來的各種志乘都沒有著錄,到晚明才出現。故認為其是偽作。又發現明人懷悅《詩家一指》中有二十四品,故認為其為明人懷悅所撰。 本人發現朝鮮刊本《詩家一指》,考證其為懷悅所刊,詩法乃元人所撰,又發現《新編名賢詩法》中有《虞侍書詩法》,與《詩家一指》同出一源,虞侍書乃虞集,故推測《二十四詩品》可能為虞集所撰。 祖保泉先生等人以為不能證明其非司空圖撰,主張仍當視爲司空圖撰。
《二十四品》描繪了二十四種風格或境界,古人作此的目的是什麽?明懷悅編《詩家一指》在《二十四品》題後又題識云: 中篇秘本謂之發思篇。以發思者,動蕩性情,使之若此類也。偏者得一偏,能者兼取之,始為全美,古今李、杜二人而已。 這些風格本來是文學的風格,《詩品》把這些風格放到哲學的層面來看,使得這些風格具有了濃厚的哲學意味。
二十四品的順序有沒有意義。《易經》六十四卦排序的意義、《詩經》排序的意義。王安石認為《詩經》《周南》的篇次安排有特殊的意義,因而有《周南詩次解》。這些影響到一些人對於《二十四品》次序安排的意義的解讀,認為二十四品有特殊的意義。如清人楊振綱《詩品解》就認為二十四品次序安排是有意義的,並試圖解釋之意義。如論《雄渾》云:“詩文之道,或代聖賢立言,或自抒其懷抱,總要見得到,說得出,務使健不可撓,牢不可破,才可當不朽之一,故先之以雄渾。”論第二品《沖淡》:“雄渾矣,又恐雄過於猛,渾流於濁。惟猛惟濁,詩之棄也,故進之以沖淡。” 《詩品》的思想受道佛影響很深,而主要是道家思想。
1雄渾 大用外腓,真體內充。反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荒荒油雲,寥寥長風。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持之非強,來之無窮。 前二句:腓:《說文》:“脛腨(shuàn )也。”意小腿肚子。這是腓之原意。又借用為“痱”,病之意。如《詩經·小雅·四月》:“秋日淒淒,百卉具痱。”又有隱蔽、覆蓋、庇護意,如《大雅·生民》:“誕(發語詞)置之隘巷,牛羊腓字之。”此處腓字或解作變,或解作庇護,或解為擴展,本人以為解為覆似較勝,意謂雄渾之境有籠罩天下之勢也。此二句從體用說,體是性質,用是功能,由於真體充實於內,故有浩大之用呈現於外。
大用外腓,真體內充。反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荒荒油雲,寥寥長風。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持之非強,來之無窮。 反虛二句:反,返也。返虛才能入渾,渾是渾全,渾一,是一個整體,其整體內各部分不能分明,如果分明就呈現出各別,就呈現出差異,這樣就沒有渾然一體之感。何以由虛才能入於渾?實必具體,具體必然是一個一個皆呈現出來,皆呈現出來就是眾多的個體,這樣就不能渾一。 積健為雄,健,剛健(《易·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大用外腓,真體內充。反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荒荒油雲,寥寥長風。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持之非強,來之無窮。 具備萬物二句:具備萬物,言渾,虛才能具備萬物。橫絕太空,言雄。 荒荒二句:荒荒,形容雲自由漂浮的樣子。油雲:出《孟子·梁惠王上》:“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油然,很盛的樣子。 寥寥長風:寥寥,空闊的樣子。長風,遠風。此二句形容雄渾之境。
大用外腓,真體內充。反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荒荒油雲,寥寥長風。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持之非強,來之無窮。 超以象外二句:象外,跡象之外。環中:《莊子·齊物論》:“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樞是道樞,道之樞要、關鍵。這一段莊子是論是非的,說是非循環如環,掌握了道樞方能入於環中,環中是空的,可以應對無窮。此處謂超越具體的跡象之外,而處虛之中,但正是因其虛,卻具備萬物。 持之非強,來之無窮:指此境界不是勉強而得到的,由內在充實而自然呈現,亦與首二句相應。
冲淡 素(淡)處以黙,妙機(契合)其微。飲之太和,獨鶴與飛。猶之恵(和)風,荏苒(輕柔)在衣。閱(歷)音修篁,羙曰載歸(載之而與歸)。遇之匪深,即之愈稀。脫(若)有形似,握手已違。 前四句言詩人的修養:要淡要默,實際是道家的虛靜狀態。達到此狀態,主體心與道合,故能契道之微妙。要飲天地未分前之元氣,與孤鶴並飛,其遠離塵俗可見。此二句乃是對前二句的進一步描繪。 中四句,對沖淡境界的描繪。從審美感受上描繪。沖淡之境像一陣和風,輕輕地拂弄衣襟。又像在竹林里,聽見微風吹過修竹的輕輕的聲響。
素處以黙,妙機(契合)其微。飲之太和,獨鶴與飛。猶之恵(和)風,荏苒(輕柔)在衣。閱(歷)音修篁,羙曰載歸(載之而與歸)。遇之匪深,即之愈稀。脫(若)有形似,握手已違。 後四句,言此境可遇不可求。言沖淡之境如藍田玉煙,如去求之,或有形似,但已非沖淡矣。 前人以陶為此境之代表。
自然 俯拾即是,不取諸隣。俱道適往,着手成春。如逢花開,如瞻嵗新。真與不奪,强得易貧。幽人空山,過雨采蘋(pín )。薄言情悟,悠悠天鈞。 前二句描繪自然境界的創作狀態,詩句是現成的,無須索求;就在己心,不用旁求。 俱道句,創作主體與道合一,取得了道的創造力,無為無不爲。其特點就是自然。此句一方面補上句,是上二句之因,一方面連下句,“著手成春”,言與道合一後,創作就如道之成春。
俯拾即是,不取諸隣。俱道適往,着手成春。如逢花開,如瞻嵗新。真與不奪,强得易貧。幽人空山,過雨采蘋(pín )。薄言情悟,悠悠天鈞。 “如逢”,二句承“成春”句。花開、歲新,皆自然,非人力。 真予二句,在言自然境界的特徵。“予”與“奪”是自然與非自然的分界,強得就是奪,就是強力致之。 幽人句,幽獨之人居空山,雨過採蘋,任性所之,亦是自然。 薄言,語助詞。情悟,承上二句,一時所有感悟。天鈞,出《莊子·齊物論》,此謂作詩如造化自然一樣。
含蓄 不着一字,盡得風流。語不渉己,若不堪憂。是有真宰,與之沉浮。如渌(lù ,同漉,滲)滿酒(如滲酒,滿酒滲不盡),花時返秋(秋,涼)。悠悠空塵,忽忽海漚。淺深聚散,萬取一收。 首二句是對含蓄的概括。對於所真正指向的內容沒有描繪,風流即此內容,卻能盡得。此即含蓄。含蓄非僅是不說,乃是不說而能全說。 語不涉己,從讀者角度言,無一語涉己,而已經不堪其憂。 是有句,是對上二句之原因,真宰,真正的主宰(《莊子·齊物論》),其中有真宰與之在一起。
不着一字,盡得風流。語不渉己,若不堪憂。是有真宰,與之沉浮。如渌(lù ,同漉,滲)滿酒(如滲酒,滿酒滲不盡),花時返秋(秋,涼)。悠悠空塵,忽忽海漚。淺深聚散,萬取一收。 如淥滿酒二句,比喻,淥滿酒滲不盡,包蘊無窮。花時返秋,將開還閉,含蓄之象。 悠悠句,悠悠,飄浮貌,空中之塵。忽忽,飄忽的水泡。形容物事之眾多。 淺深聚散,言事物之特徵不同,萬取,取一於萬,不著一字,一收,謂收萬於一,盡得風流。
第四節 唐代的古文理論 韓愈
一、文與道 韓愈因好古道而好其辭,欲通過古辭而通其道。 《答李秀才書》:然愈之所志於古者,不惟其辭之好,好其道焉爾。 《題歐陽生哀詞後》:愈之為古文,豈獨取其句讀不類於今者邪?思古人而不得見,學古道而欲兼通其辭。通其辭者,本志乎古道者邪。
作文以明道 《爭臣論》: 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
韓愈所謂古道,乃儒家之道,其欲以之拒佛老。 《原道》: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
在古人,古道是以古辭言之,是為古文;在今人,古道是否可以用今文言之,駢體文是否可以明古道? 韓愈主張以古文明古道。
二、文與道德修養 文如其人,實於中而形於外。 《答尉遲生書》:夫所謂文者,必有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實。實之美惡,其發也不揜。本深而末茂,形大而聲宏,行峻而言厲,心醇而氣和,昭晰者無疑,優游者有餘。
答李翊(yì )書 由文如其人,進而文如其德行,如此則欲為文立言必養其德行。 仁義之人,其言藹如。德行不僅決定文章的道德價值,發而為文,體現為審美特徵,因而亦決定文章之審美價值。 生所謂立言者是也。生所為者與所期者,甚似而幾矣。抑不知生之志,蘄勝於人而取於人邪?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邪?蘄勝於人而取於人,則固勝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則無望其速成,無誘於勢利,養其根而竢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
修養的過程 讀書與存志,專心致志 識力的提高 有自得 抑又有難者。愈之所為,不自知其至猶未也;雖然,學之二十餘年矣。始者,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聖人之志不敢存。處若忘,行若遺,儼乎(儼然,嚴肅貌)其若思,茫乎其若迷。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其觀於人,不知其非笑之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猶不改。然後識古書之正偽,與雖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務去之,乃徐有得也。
境界的提升。從戛戛乎難到汩汩然來。 浩乎沛然,浩大盛大之貌。 肆,放縱。此自由之境,即所謂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境。 達到自由之境仍須養。 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汩汩然來矣。其觀於人也,笑之則以為喜,譽之則以為憂,以其猶有人之說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後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懼其雜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後肆焉。雖然,不可以不養也,行之乎仁義之途,遊之乎詩書之源,無迷其途,無絕其源,終吾身而已矣。
氣盛言宜 此言養德行與文之關係。德行之修養不純是道德理性之事,亦屬感性生命,由感性生命發露出來,此即氣;非僅為道德之事,亦關乎審美,此氣形之於言而為文,形成文章風格,決定其審美特徵。 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雖如是,其敢自謂幾於成乎?雖幾於成,其用於人也奚取焉?雖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邪?用與舍屬諸人。君子則不然。處心(存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則施諸人,舍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為後世法。如是者,其亦足樂乎?其無足樂也?
評價 蘇軾《潮州韓文公廟碑》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闗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矣。(《朱子語類》卷一三九:向甞聞東坡作《韓文公廟碑》,一日思得頗乆,忽得兩句云:“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遂掃将去。) 文起八代(東漢、魏、晉、宋、齊、梁、陳、隋)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
程頤 《二程遺書》卷十八《伊川(程頤)語錄》:退之晚來為文。所得處甚多。學本是修德,有德然後有言,退之却倒學了。因學文日求所未至,遂有所得。
朱熹 《朱子語類》卷一三七: 韓文公第一義是去學文字第二義方去窮究道理。 他不曾去窮理,只是學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