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代 漢 語 文 選 柯移順 13997700306 keyishun@yahoo.com.cn
考 試 說 明 平時成績:30%,其中考勤10%、作業及隨堂回答10%、背誦10%; 期末考試:70%(論語後十篇15分) 注意: 1、每背誦一篇課文或《論語》選段加2分(該課文或選段不能少於300字),直到加滿平時成績30分。(課餘時間在小組長處背誦,小組長記好每人背誦的篇目、分數) 2、請假、遲到、早退、曠課等。 文言文寫一篇事由說明書(不少於300字)或背一篇文言文。 3、作業抄襲、考試試卷雷同均計零分。
目 錄 13、《報任安書》 4學時 14、《答李翊書》 2學時 15、《戊午上高宗封事》 2學時 16、《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 2學時 目 錄 13、《報任安書》 4學時 14、《答李翊書》 2學時 15、《戊午上高宗封事》 2學時 16、《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 2學時 17、《季氏將伐顓臾》 2學時 18、《逍遙游》 4學時 19、《齊桓晉文之事》 4學時 20、《天論》 2學時 21、《五蠹》 4學時
參考書目 王力主編《古代漢語》(一至四冊),中華書局,1998年校訂重排本; 裘錫圭 文字學概要 商務印書館 2005 唐作藩 音韻學教程(第三版)北京大學出版社 陸宗達 訓詁簡論 北京出版社2002年 郭在貽 訓詁學 中華書局 2005年 蔣紹愚 古漢語辭彙綱要 商務印書館 王 力 漢語史稿 中華書局 向 熹 簡明漢語史 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8 楊伯峻、何樂士 古漢語語法及其發展 語文出版社
楊伯峻 論語譯注 中華書局 2002(人手一本) 楊伯峻 孟子譯注 中華書局 2005 程俊英 詩經譯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 程俊英、蔣見元 詩經注析 中華書局 2006 司馬遷 史記 嶽麓書社 2000 班 固 漢書 嶽麓書社 十三經注疏 教育部高等教育司指定大學生必讀100本書 本科生、研究生語言類閱讀參考書目
第十三篇 報任安書 司馬遷 一、作者簡介: 司馬遷(西元前145—前90),字子長,西漢夏陽(今陝西韓城市)人,是我國古代偉大的歷史學家和文學家。 先世為周代史官,父司馬談漢武帝時任太史令。司馬遷十歲開始誦讀經書,曾從當時的經學大師董仲舒、孔安國學習。二十歲起開始遊歷全國,武帝元封三年(前108)三十八歲時繼父職為太史令,遂飽覽皇家藏書,並在此基礎上于太初元年(前104)四十二歲時開始從事《史記》的編寫。天漢二年(前99),因替孤軍奮戰而不得已投降匈奴的李陵辯解,被處宮刑。在獄中,司馬遷忍辱負重,出獄後任中書令,終於在征和初年(前92)左右完成這部巨著。不久即去世,年約六十餘歲。
二、任安簡介: 任安,字少卿,西漢滎陽人。 年輕時比較貧困,後來做了大將軍衛青的舍人,由於衛青的薦舉,當了郎中,後遷為益州刺史。 征和二年(前91)朝中發生巫蠱案,江充乘機誣陷戾太子(劉據),戾太子發兵誅殺江充等,與丞相(劉屈髦)軍大戰長安,當時任安擔任北軍使者護軍(監理京城禁衛軍北軍的 官),亂中接受戾太子要他發兵的命令,但按兵未動。 戾太子事件平定後,漢武帝認為任安“坐觀成敗”,“懷詐,有不忠之心”,論罪腰斬。
三、報……書: “書”是古代的一種文體,就是“書信”的意思。 古人寫信,多有題目,說明是寫給誰的信,信題多為“報……書”、“答……書”、“與……書”、“上……書”、“寄……書”等。 如《答司馬諫議書》(王安石)、《與朱元思書》(吳均)、《上樞密韓太尉書》(蘇轍)
四、《史記》簡介: 《史記》記載了自黃帝至漢武帝時前後三千餘年的歷史,凡五十二萬餘言,一百三十篇。其中“本紀”十二篇,“表”十篇,“書”八篇,“世家”三十篇,“列傳”七十二篇。 全書對整個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等各方面的演變發展作了概括而又詳細的敍述。 它不但是一部歷史傑作,為我國史學紀傳體奠定了基礎;而且是兼具異常豐富的思想內容的一部傳記文學名著。 《史記》三家注: 南朝宋裴駰的《史記集解》、唐司馬貞《史記索隱》、唐張守節《史記正義》的合稱
[題解]:漢武帝徵和二年(西元前91年),任漢京城北軍使者護軍(監理京城禁衛軍北君的官)的任安,因受到戾太子謀反事件的牽連,被判腰斬。任安是司馬遷的朋友,生前曾寫信給司馬遷,希望他把向朝廷推薦人才作爲自己的重要義務。司馬遷很長時間沒有作答,直到任安臨行前才寫了這封回信。信中司馬遷以無比悲憤的心情對自己的所謂罪責進行申辯,並反復曲折地説明瞭自己隱忍苟活的原因,表達了他為完成《史記》“就極刑而無慍色”的決心。 文章起伏跌宕,曲折達意,言辭感人,充分反映了司馬遷對當時黑暗現實的不滿心情和他積極向上的價值觀與人生觀。 此信見於《漢書.司馬遷傳》及《文選》卷四十一。兩種本子互有出入,今以《昭明文選》李善注為底本,並參考五臣注本及《漢書》。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1]。少卿足下,曩(nǎng)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士為務[2]。意氣懃懃懇懇,若望僕不相師[3],而用流俗人之言。 [1]太史公:指司馬遷。牛馬走:謙詞,像牛馬一樣供驅使的僕人,司馬遷自謂。走,僕隸。再拜言:書信開頭的常用格式。再拜即拜兩次。 [2]足下:書信中對對方的尊稱。曩者:從前,過去。辱:敬詞,含有使您蒙辱的意味。辱賜書:這句是說你給我寫信,使你受到屈辱。這是古人書函中的客氣話。接物:指交際。 [3]意氣:指情意。懃懃懇懇:誠懇的樣子。望:埋怨,怨。僕:我,謙稱。 相:指代性副詞,這裡指任安。師:用作動詞,效法,遵從。
僕非敢如此也。僕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之遺風矣[4]。顧自以爲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獨鬰悒(yì)而誰與語[5]!諺曰:“誰為為之?孰令聽之[6]?” [4]罷:通“疲”。駑:劣馬。此指罷駑,比喻才能低下。側聞:謙詞,在一旁聽到。長者:德高望重的人。遺風;傳留下來的風範、美德。 [5]顧:副詞,但,只是。見:助動詞,表被動。尤:動詞,指責,責備。鬰悒:雙聲連綿詞,憂愁苦悶的樣子。欲益反損:本想有所補益 ,結果反有破壞(遭打擊)。誰與語:《文選》李善本作“與誰語”。 [6]此句為:為誰為之?令孰聽之?前一個“為”是介詞,音wèi;後一個“為”是動詞,音wéi。為(wéi)之:指做推賢進士之事。 孰:誰,前置於動詞“令”前。
蓋鍾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7]。何則?士為知己者用,女為說己者容[8]。 [7]鍾子期、伯牙:都是春秋時楚國人。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解琴音,二人成爲知己。後鍾子期死,伯牙認爲世間再無知音,遂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事見《呂氏春秋.本味》和《列子.湯問》。 [8]何則:為什麼呢?則,通“者”。說:“悅”的古字。容:用作動詞,修飾,打扮。用:效力。 “士為知己者用,女為說己者容”語出《戰國策•趙策一》:“豫讓始事範中行氏而不說,去而就知伯,知伯寵之。及三晉分知氏,趙襄子最怨知伯,而將其頭以爲飲器。豫讓遁逃山中,曰:‘嗟乎!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吾其報知氏之讎矣。’” [豫讓,姬姓,畢氏。春秋戰國間晉國人,為晉卿智瑤(智伯)家臣。晉出公二十二年(前453),趙﹑韓﹑魏共滅智氏。豫讓用漆塗身,吞炭使啞,暗伏橋下,謀刺趙襄子未遂,後為趙襄子所捕。臨死時,求得趙襄子衣服,拔劍擊斬其衣,以示為主復仇,然後伏劍自殺。]
若僕大質已虧缺矣[9],雖才懷隨和,行若由夷[10],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見笑而自點耳[11]。 [9]若:至於。大質:指身體。 [10]雖:即使。才懷隨和:指懷有珠玉之才。 隨:隨侯珠,傳說隨國的君主隨侯在一次出遊途中看見一條受傷的大蛇在路旁痛苦萬分,隨侯心生惻隱,令人給蛇敷藥包紮,放歸草叢。這條大蛇痊癒後銜一顆夜明珠來到隨侯住處,說:“我乃龍王之子,感君救命之恩,特來報德。”這就是被稱作“靈蛇之珠”的隨侯珠。 和:和氏璧,楚人卞和獻給楚王的寶玉。 “隨和”後來用以比喻珍貴的物品或超人的才能。
行若由夷:品行如同許由、伯夷。 由:許由,傳説中的上古賢者,傳説他不願接受堯的禪讓,曾在箕山耕種自食;後來堯又請他作九州之長,他認爲堯的話污染了他的耳朵,遂到穎水邊洗耳。 夷:伯夷,商末孤竹君長子,曾與弟互相退讓君位;後反對武王伐紂,不食周粟,餓死在首陽山。 [11]適:恰,正。自點:自取受辱。點,黑點,這裏用作動詞,是玷污的意思。
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12],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閒[13],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14],僕又薄從上雍,恐卒然不可為諱[15]。是僕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是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16]。請略陳固陋。闕然久不報,幸勿為過[17]。 [12]會:副詞,適逢,碰巧。東:方位名詞作狀語,由東邊。 從:跟從,追隨。 [13]卒卒:通“猝猝”,倉促急迫的樣子。 [14]不測:指程度深。 1.難以意料;不可知。《易•繫辭上》:“陰陽不測之謂神。”亦指料想不到的事情。多指禍患。 2.不可計數;不可測量。 賈誼《過秦論》:“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谿以爲固。”
涉,過。旬月:滿一個月。旬:滿,周匝,非十日一旬。迫:靠近。季冬:冬季的第三個月,即第十二月。漢律十二月處決犯人。 [15]僕又薄從上雍:我侍從皇上到雍縣去的日期也迫近了。 薄:迫近。雍:地名,在今陝西鳳翔縣南。雍地築有祭五帝的壇,漢武帝常去祭祀。 不可為諱:不可諱忌,“死”的委婉説法,這裡指任安將被處死刑。 [16]是:這樣,等於說“於是”。左右:指任安。不直稱對方,而稱對方左右之人,表示尊敬。私恨無窮:私下裏的遺憾無窮。恨:遺憾。 [17]闕然:指時間隔了很久。幸:敬詞,希望。
僕聞之:脩身者,智之符也[1];愛施者,仁之端也[2];取與者,義之表也[3];恥辱者,勇之決也[4];立名者,行之極也[5]。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託於世[6],而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憯於欲利[7],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詬莫大於宮刑。刑餘之人,無所比數(shǔ)[8],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 [1]符:符信,憑證。 [2]愛:愛憐,同情。施:施捨。端:開端,起點。 [3]表:表現,標志。 [4]恥辱:以受辱為恥。此句為:看一個人對待恥辱的態度就可以判斷他是否勇敢。決:決斷。
[5]此句為:樹立好的名聲,是考察品行的最高準則。 加強自身修養,智慧就聚於一身;樂於助人,是“仁”的起點;正當的取予,是“義”的依據;懂得恥辱,是勇的標誌;建立美好的名節,是品行的終極準則。 [6]託:季託,生存。[7]憯:通“慘”。 [8]傷心:使心靈受到創傷。辱先:使祖先受到侮辱。此句為:受過刑的人,沒有放在一起(同類)來計算的。卽世人羞與之同列。 比:並列。數:計算。一般性解釋:“不能和任何人相比”,即受人鄙視。董志翹認為“比數”乃“親近”、“親暱”之意,“無所比數”即“沒有可親近的對象”。 所從來遠矣:由來已久了。
昔衛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9];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10];同子參乘,袁絲變色[11]:自古而恥之。 [9]雍渠:衛國的宦者。載:乘。 一次,衛靈公與夫人出遊,讓雍渠同車參乘,孔子乘副車。孔子以之為恥,遂離衛至陳。詳見《史記.孔子世家》:居衛月餘,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渠參乘出,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市過之。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也。”於是醜之,去衛。
[10]景監:秦國宦官。商鞅因他的介紹得見秦孝公。詳見《史記 [10]景監:秦國宦官。商鞅因他的介紹得見秦孝公。詳見《史記.商君列傳》:公叔痤(魏相公)既死,公孫鞅聞秦孝公下令國中求賢者,將修繆公之業,東複侵地,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寵臣景監以求見孝公。孝公既見衛鞅,語事良久,孝公時時睡,弗聽。罷而孝公怒景監曰:“子之客妄人(狂妄之徒)耳,安足用邪!”景監以讓衛鞅。趙良:秦國的賢士。 [11]同子:指漢文帝的宦官趙談,因與司馬遷父司馬談同名,為避父諱,故稱同子。袁絲:即袁盎,字絲。文帝時任郎中官,一次文帝以趙談為參乘,袁盎伏於車前諫阻。詳見《史記.袁盎鼂錯列傳》。變色:變了臉色,指發怒。
夫以中才之人,事有關於宦豎,莫不傷氣[12],而況於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俊哉[13]!僕賴先人續業,得待罪輦轂(gǔ)下[14],二十餘年矣。 [12]宦豎:宦官。豎:宮廷中供役使的小臣。傷氣:挫傷了志氣,指感到恥辱。 [13]慷慨之士:意氣激昂、秉持正義的人。刀鋸之餘:指受過刑的人。刀鋸:古代的刑具。 [14]續業:遺業,指繼承父親司馬談之職任太史令。待罪:謙詞,指做官。 輦轂下:代指京城。輦:皇帝乘坐的車子。轂:車輪中心的圓木,與輻條相接。
所以自惟[15]: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才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巖穴之士[16];外之又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搴(qiān)旗之功[17];下之不能積日累勞,取尊官厚祿,以爲宗族交遊光寵[18]。四者無一遂,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19],可見於此矣。 [15]惟:思。 [16]上之:等於說“第一”、“首先”。下文的“次之”、“外之”、“下之 ”,可依次相稱。納忠效信:進獻忠信之心。奇策才力:卓越的策略,非凡的能力。譽:聲譽。闕:通“缺”。顯岩穴之士:使隱居山林的人出來為朝廷服務。 顯:使動用法。巖穴之士:居住在深山洞穴中的人,代指隱士。 [17]備:服,從事。行伍:代指軍隊。古代軍隊的編制,五人爲伍,二十五人爲行。搴:拔取。 [18]積日累勞:積累平日的功勞。交遊:指朋友。 [19]遂:成。苟合:無原則地附和。取容:取悅,指取得皇帝的歡欣。無所短長之效:沒有半點功效。短長:偏義復詞,指長。
嚮者,僕常厠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議[20],不以此時引綱維[21],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隸,在闒茸之中[22],乃欲仰首伸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23]?嗟乎!嗟乎!如僕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20]常:通“嘗”,曾經。厠:參與,夾雜在裏面,有資歷不夠,勉強置身於同列的意思,謙詞。下大夫:周代官職有卿、大夫、士三級。大夫又分為上中下三等。周代太史屬下大夫。漢代太史令,官祿六百石,相當於周代的下大夫。 外廷:外朝。漢代把朝廷裏的官員分爲外朝和中朝,太史令屬於外朝。末議:微不足道的議論。 [21]綱維:代指國家的法律。綱:網上的總繩。維:系物的大繩。
[22]盡思慮:充分發表意見。掃除之隸:打掃庭階的僕隸。除,階。除:本義堂前的臺階,引申為更替。除夕:新舊年交替之夜,除歲:新舊歲交替。 闒茸:聯綿詞,卑賤,此處代指地位卑賤的人。 章太炎《新方言•釋言》:“闒為小戶,茸為小草,故並舉以狀微賤。” 楊琳根據《逸周書•王會》中“闒耳”一詞(先秦西方一部族或小國),認為“闒茸”即“闒耳”,云“中外歷史上多有被奴役的部族其名稱轉變為奴隷共名的事實”。(《漢語詞彙與華夏文化》) [23]列:陳述。不亦……邪:固定句式,表反問,不正是……嗎?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1]。僕少負不羈之才[2],長無鄉曲之譽。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技,出入周衛之中[3]。僕以爲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4],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務一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5]。 [1]本末:從頭到尾的經過。 [2]負:恃。不羈:不受約束,指才智高遠不可羈繫。 羈:本指馬籠頭,引申為約束,動詞。鄉曲:鄉裏。 [3]奏:進,奉獻。薄技:小技,自謙之詞。 周衛:環繞護衛,用作名詞,代指環繞護衛之所,卽皇帝的宮禁。
[4]戴盆何以望天:當時諺語,意指戴著盆子和望天不可能同時做到。比喻自己一心營職,無暇他顧。 戴:頂。 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孟子齐恒文之事》 戴:頂在頭上。 卿雖乘車我戴笠。晉周處《風土記》穿戴義大約出現在魏晉南北朝。 絕賓客之知:斷絕和賓客的往來。知:瞭解,引申為交往。 [5]其:指自己。不肖之才力:不如人的才力,自謙之詞。親媚:親近喜愛。媚:愛。
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夫僕與李陵俱居門下[6],素非能相善也。趣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慇懃之餘歡[7]。 [6]李陵:西漢名將李廣的孫子,善騎射,官拜騎都尉。天漢二年(西元前99年)秋,貳師將軍(西域大宛國的貳師城封為貳師將軍)李廣利出擊匈奴,使李陵率兵五千別道而入,以分匈奴兵。李陵後被匈奴所圍,糧盡援絕,投降匈奴。詳見《史記.李將軍列傳》和《漢書.李陵傳》。俱居門下:李陵曾任侍中,司馬遷初任郎中,後任太史令,都是“侍中曹”(官署名)的官員,可出入宮門,故言“俱居門下”。(西晉以後“侍中曹”改稱“門下省”)。 [7]相善:相交結好。趣舍異路:進取或退止有不同的道路,比喻各人志向不同。趣:通“趨”,趨向,進取。舍:止。 銜杯酒:飲一杯酒。銜:口中含著,此指飲酒。接:交接,接觸。慇懃:情意深厚懇切的樣子。餘歡:一點交往。杯酒餘歡都是強調其少。
然僕觀其爲人,自守奇士[8]: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與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9],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10]。 [8]自守:指能守住自己的節操,作“奇士”的定語。 自守奇士:能自守節操的奇特人物。 [9]與士信:交往君子,講究信義。臨財廉:對待財物,講究廉潔,不貪財。 分別有讓:能區分長幼尊卑,待人有謙讓之禮。 分:分尊卑。 別:別長幼。
下人:下於人,甘居人下,卽對人謙卑。 恭儉下人:張永言謂“儉”義爲檢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人部》“儉”條所謂“不敢放侈之意”,“恭儉”即是《論語•學而》“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的“恭儉”,“恭儉”各表一義而二義並重,並非偏義複詞。 何九盈亦引朱熹《論語》注:“儉,即容貌收斂而不放肆,非儉約之說”(朱熹所謂“儉約”指節約); 楊伯峻《論語譯注》譯“儉”爲“節儉”也不恰當。“節儉”主要是從物質方面來說,與待人無關。 [10]徇:通“殉”,為達到某種目的而獻身。
其素所蓄積也,僕以爲有國士之風。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以奇矣[11]。今舉事一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niè)其短[12],僕誠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歷王庭,垂餌虎口,橫(hèng)挑彊胡[13],仰億萬之師,與單於連戰十有餘日,所殺過當(dàng)[14]。 [11]公家:卽國家。以:通“已”。 [12]舉事:行事,做事。媒孽其短:把李陵的過失釀成大罪。媒孽;作動詞,釀、誇大、構陷的意思。 媒:通“酶”,用以釀酒的酵母。孽:通“糵”,酒麯。 [13]提:率領。戎馬之地:卽戰場,特指匈奴。曆,過。王庭:匈奴單于所居之地。垂餌虎口:如同在虎口中垂懸著誘餌那樣危險。橫挑:意外地挑戰,指出奇兵誘敵作戰。
[14]仰:仰攻。顏師古注:“漢軍北嚮,匈奴南下,北方地高。”所殺過當:所殺敵人數超過了漢軍人數。當:相當,用作名詞,相等的(數量)。 “當”音dāng,“大當”是雙方傷亡人數大致相當。 《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漢匈奴相紛挐(ná)(混战;互相扭扯),殺傷大當。”索隱:“以言所殺傷大略相當。” “過當”是殺敵數超過己方傷亡人數。 又:“郎中令與戰二日,死者過半,所殺亦過當。”《漢書·霍去病傳》:“斬捕首虜過當。”顔師古注:“言計其所 將人數,則捕首虜爲多,過於所當也。一曰漢軍失亡者少,而殺獲匈奴數多,故曰過當也。” 按顔一曰說是。歷來統計戰果皆對比雙方死傷人數。
虜救死扶傷不給,旃(zhān)裘之君長鹹震怖[15],乃悉徵其左右賢王,舉引弓之民[16],一國共攻而圍之。轉鬬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自流涕,沬(huì惠)血飲泣,更張空弮(quān),冒白刃,北向爭死敵者[17]。 [15]不給:指顧不上,來不及。旃裘:匈奴人所穿的衣服,代指匈奴。旃:毛織品。同“氈”。匈奴人的服裝,這裏借指匈奴。 [16]左右賢王:卽左賢王和右賢王,本稱爲左右屠耆王,屠耆是匈奴語,意指“賢”,故漢人稱之爲左右賢王,是匈奴單於之下的最高官位,由單于子弟擔任。舉:發動。引弓之民:能拉弓射箭的人。弓:開弓射箭。 [17]一:全。勞:疲憊的。沫(huì)血飲泣:血流滿面,飲咽悲淚。沬血:用血洗臉,卽血流滿面。沬:同“頮”,以手掬水洗臉。空弮:無箭的弓。弮:弩弓。死敵者:卽死於敵者,為抗拒敵人而死的人。
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shāng)上壽[18]。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19]。大臣憂懼,不知所出[20]。 [18]沒:指軍隊覆沒。使有來報:據《漢書李陵傳》記載,李陵出兵後,“舉圖所過山川地形,使麾下騎(騎士)陳步樂還以聞,步樂召見,道陵將率得士死力,上甚說,拜步樂為郎。”“使有來報”當指此事。奉觴:舉杯。觴:酒杯。上壽:祝壽,此指祝捷。 [19]陵敗書聞:李陵戰敗的報告被主上知道了。聽朝:聽於朝,即上朝聽政。 [20]不知所出:拿不出具體的對策。 所出:指提出的辦法。
僕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愴怛(dá)悼,誠欲效其款款之愚[21],以爲李陵素與士大夫絕甘分少,能得人死力[22],雖古之名將,不能過也。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於漢[23]。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於天下矣[24]。 [21]慘愴怛悼:四詞連用,俱指悲傷。款款:懇切忠實的樣子。愚:愚誠,愚忠。 [22]絕甘分少:甘美的食物,自己不吃;少有的東西,與大家分享。絕,拒絕。 絕甘:自己不吃甘美的東西。分少:分東西時,別人多分,自己少分。死力:拼死出力。 [23]彼觀其意:等於說觀彼之意。 彼觀:猶觀彼。當:指適當的時機。 [24]暴(pù) :暴露,顯現。 本來,“暴”是有兩讀的,一為bào,一為pù。為了把這兩個讀音區別開來,後來人們就將“暴(pù)”上加上一個“日”旁,成為了“曝”。所以現在“一曝十寒”這個成語就寫作“曝”了。但在古代是寫作“暴”的。
僕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卽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眥(yázì)之辭[25]。未能盡明,明主不曉,以爲僕沮貳師[26],而為李陵遊説,遂下於理[27]。 [25]推言:闡述,說明。廣:很多教材、工具書將“廣”解釋成“推廣”、“推衍、補充”等意。《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賈生既以適居長沙,長沙卑濕,自以為夀不得長,傷悼之,乃為賦以自廣。”唐司馬貞《索隱》:“廣猶寬也。” 睚眥:瞪眼睛,怒目而視。睚:眼眶。眥:眼角。
[26]沮:敗壞,毀壞。 貳師:指貳師將軍李廣利。其妹爲武帝寵妃。貳師本是大宛國的地名,太初元年(前104)武帝派李廣利到貳師奪取良馬,因用此名爲其號。天漢二年(前99),武帝遣李廣利征伐匈奴,令李陵爲助兵,李陵與匈奴主力相遇,李廣利按兵不動,未有功勞。司馬遷為李陵辯護,武帝卻以爲司馬遷欲沮貳師而為李陵遊説,遂下遷腐刑。詳見《漢書.李陵傳》。 [27]遊說:這裏有“說情”、“辯護”的意思。 理:大理,卽廷尉,九卿之一,掌訴訟刑獄。秦代稱廷尉,漢景帝時改稱大理,武帝時又改為廷尉,此用景帝時舊名。
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28],因爲誣上[29],卒從吏議。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30];交遊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 [28]拳拳:忠誠恭謹的樣子。列:分辯。 [29]因:於是。為:判為。 “誣上”即欺君,爲大逆不道,應處死刑。《後漢書 •襄楷列傳》載尚書奏楷“誣上罔事,請下司隸”。而“帝以楷言雖激切,然皆天文恒象之數,故不誅,猶司寇論刑”。又《郎顗列傳》:“若政變於朝而天不雨,則臣爲誣上,愚不知量,分當鼎鑊。”可見“誣上”之罪必死。
司馬遷原也被定爲死刑,所以他下文說“假令僕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爲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這是說他本該服死刑,而自己不願這樣去死。而如非死不可,司馬遷也是不能活命的:因他“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交遊莫救,左右親近不爲一言”。 但據《漢書•刑法志》:“今觸死者,皆可募行肉刑。”顔師古注引李奇曰:“欲死邪,欲腐耶?”即判死刑者可在死、腐刑之間任選其一。司馬遷爲完成《史記》,故選擇腐刑,忍辱負重。並非法吏開始就定他應處宮刑。 [30]議,判罪,判決。貨賂:財貨,財物。依漢律可用錢自贖免死。
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身幽囹圄(língyǔ)之中,誰可告愬者[31]!此真少卿所親見,僕行事豈不然乎?李陵既生降,隤(tuí)其家聲[32],而僕又佴(èr)之蠶室,重為天下觀笑[33]。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34]。 [31]獨與法吏為伍:獨自和獄吏作伴。伍:同夥的 人。幽:用作動詞,幽禁,囚禁。囹圄:監獄。愬:同“訴”。 [32]隤:往下落,此為使動用法,敗壞。 [33]佴:次,居,相次,隨後。 之,指自己。蠶室:宮刑獄室。受宮刑者畏風寒,所居之室須嚴實溫暖,如養蠶之室,故稱蠶室。重:深深地。 [34]此句為:事情不容易逐一為俗人述説。就是説即使把自己的情況和想法全都說出來,也不會被世人瞭解。
僕之先非有剖符丹書之功[1];文史星歷近乎卜祝之間[2],固主上所戲弄,倡優蓄之,流俗之所輕也[3]。假令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爲智窮罪極[4],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也[5]。 [1]剖符丹書:古代帝王賜給功臣的特殊待遇。剖符:古代帝王分封諸侯或功臣,把符節剖分爲二,雙方各執一半,作爲信守封賞的憑信。 丹書:用鐵製成券契,用硃砂寫上誓詞,作爲後代子孫免罪的憑信。又叫“丹書鐵券”。 [2]文史星歷:文獻,史籍,天文,律歷。這都是太史令所掌管的事。 卜:占卜者。卜,商王占卜時,通常由卜官在甲骨的背面鑽鑿出凹穴,在凹穴部位加以燒灼,使正面出現裂紋,這些裂紋稱為「兆」,商王便依據兆紋而預言吉凶。占卜完成後,在卜兆的旁邊、背面,將占卜的時間、問卜的人物、問題、測定的吉凶、和應驗的結果刻下,這便是甲骨卜辭。 一片甲骨一般包含的內容:「前辭」:占卜的時間與負責貞問的貞人姓名。 「命辭」:這次占卜要問的問題。 「占辭」:商王根據卜兆所作的預言。 「驗辭」:實際應驗的結果。 其中,占辭與驗辭常被省略,僅留下前辭與命辭。
祝:祭祀時贊詞的人。祝,會意,左為示,右為“人”與“口”,《說文》解為“祭主贊辭者”。段注:“此三字會意,謂以人口交神也”。祝也指祭禮中的文辭,如“祝贊”(祝辭,禱告鬼神之文),祝文(祭祀神鬼或祖先的文辭)。 [3]之,指自己。 倡優:古代以樂舞戲謔為業的藝人。顏師古注:“倡,樂人也;優,諧戲者也。” [4]與螻蟻何以異:指生命的卑微與螻蟻沒有什麼兩樣。死節:為名節而死。比:並列。特:副詞,只,不過。 [5]就:走向,就義。所自樹立:自己用來立身的(工作和職業)。
[7]不辱辭令:不因別人的言語而受辱 。詘體:指被纝繫。詘:通“屈”。易服:指換上赭色(卽紅褐色)的囚服。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6],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7],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髮、嬰金鐵受辱[8],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9]。傳曰:“刑不上大夫[10]。”此言士節不可不勉勵也[11]。 [6] 用之所趨異也:應用死節的地方是不同的,用,或為因為。太上:最上等的。不辱理色:不因別人的臉色而受辱。理色:指臉面。理:肌理。色:臉上的神色。 [7]不辱辭令:不因別人的言語而受辱 。詘體:指被纝繫。詘:通“屈”。易服:指換上赭色(卽紅褐色)的囚服。
[8]關木索:戴上木枷、系以繩索 。關:貫,指帶上。木:枷。索:繩。 被箠楚:遭受杖刑。被,遭受。箠:同“棰”,杖。楚:荊條。剔毛髮:剔光頭髮,卽“髡刑”。嬰金鐵:脖子上帶鐵鏈,卽“鉗刑”。嬰:纏繞。毀肌膚、斷肢體:指遭受黥(qíng)、刖、劓(yì)等殘酷肉刑。 [9]腐刑:卽宮刑。 [10]傳:指《春秋。本指解經的著作,這裏泛指古代文獻,此句引自《禮記.曲禮上》。關於爲何“刑不上大夫”、“士節不可不勉勵”,《漢書•賈誼傳》載其上書陳政事,有很好的解釋:大夫如果有罪,可以賜死,但不宜施加帶有侮辱性的“黥劓髡刖笞罵棄市”之刑。這一方面因爲臣之位近於君,施刑於大夫則勢迫君王,當使人有“投鼠而忌器”之慮; 另一方面則爲了“體貌大臣而厲其節”(體貌,即禮貌)。 [11]士節:士大夫的氣節。
猛虎在深山,百獸震恐,及在監穽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12]。故士有畫地爲牢,勢不可入,削木為吏,議不可對,定計於鮮也[13]。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箠,幽於圜(yuán)牆之中[14]。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槍地,視徒隸則心惕息[15]。何者?積威約之勢也。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謂強顏耳[16],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拘於羑裏[17]; [12]檻:關野獸的木籠。穽:同“阱”,捕獸的陷阱。積威約之漸:指經過長時間的威力制約使猛虎逐漸馴服下來。漸:用作名詞,指逐漸受感染的結果。 [13]削木:削制個木頭人。吏:指獄吏。議不可對:與“勢不可入”一樣,都指即使是象徵性的刑罰也不能接受。議:指吏議,法官的審議和判決。對:指犯人回答法官的審訊。定計於鮮:指打算在受恥辱之前就自殺。定計:定下決心。 鮮:少,盡,不以壽終,指自殺。
[14]暴肌膚:指受刑時剝去衣服。榜:棰擊,打。圜牆:指牢獄。 [15]槍:通“搶”,觸,碰撞。徒隸:服勞役的罪犯,此指負責部分管理工作的罪犯。惕息:恐懼的樣子。 [16]及以至是:等到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以:通“已”。強顏:勉強做出(笑容),卽厚臉皮。 [17]西伯:指周文王姬昌,殷紂王時,居雍州(今陝西鳳翔一帶),西方諸侯之長。 伯:方伯,一方諸侯之長。羑裏:殷紂王囚禁周文王的地方,在今河南湯陰縣境內。
李斯,相也,具於五刑[18];淮陰,王也,受械於陳[19];彭越張敖,南面稱孤,繫獄抵罪[20];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於請室[21]; [18]李斯:楚國人,入秦輔佐秦王贏正統一六國,曾任秦朝丞相,後被趙高陷害而死。具於五刑:《漢書.刑法志》:“漢興之初,……其大辟(死刑)尚有夷三族之令。令曰:‘當三族者,皆先黥劓,斬左右趾,笞殺之,梟其首,葅(剁成肉醬)其骨肉於市,其誹謗詈詛者又先斷舌。’故謂之具五刑。”具:具備。詳見《史記.李斯列傳》。 [19]淮陰:指韓信。曾被封為楚王,有人告其謀反,劉邦用陳平計,南遊至陳,韓信來見,被綁赴洛陽,降為淮陰侯。械:作動詞,帶上腳鐐手銬。詳見《史記.淮陰侯列傳》。 [20]彭越:字仲,初事項羽,不久降劉邦,封為梁王。後被人誣告謀反,夷三族。詳見《史記.彭越列傳》。張敖:張耳之子,繼其父趙王之位,後因被誣告謀反而下獄。(張耳事詳見《史記.淮陰侯列傳》。) [21]絳侯:卽周勃,漢初功臣。劉邦死,呂後專權,諸呂意圖傾覆漢朝,呂後死,周勃陳平用計誅諸呂,迎立漢文帝。後被人誣告謀反,被囚下獄。傾:陵,壓過。請室:官書名。皇帝出,請室令在前先驅。請室有特設的監獄。
[25]罔加:指刑法施加於身。罔:“網”的古字。指法網,刑法。引決:下決心。自裁:自殺。 魏其,大將也,衣赭(zhě)衣,關三木[22];季布爲朱家鉗奴[23];灌夫受辱於居室[24]。此人皆身至於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不能引決自裁[25]。 [22]魏其:卽竇嬰,景帝時為大將軍,封魏其侯。武帝時因救灌夫事下獄判死罪。詳見《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赭衣:紅褐色的囚服。三木:加在頸手足三處的刑具,卽枷及桎梏。 [23]季布:楚人,初為項羽部下將軍,曾數次困辱劉邦。項羽敗滅後,劉邦懸重金購求季布。季布於是剔髮帶鉗,變姓名,賣身給魯人朱家為奴。後朱家通過汝陰侯夏侯嬰勸説劉邦赦免了季布。季布後官至河東太守。詳見《史記.季布列傳》。鉗:以鐵束頸。 [24]灌夫:景帝時任郎中將,武帝時官太僕。與竇嬰相善。因得罪丞相田蚡被囚禁。詳見《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居室:官署名,屬少府,後改名保宮。有時用為繫囚之所。 [25]罔加:指刑法施加於身。罔:“網”的古字。指法網,刑法。引決:下決心。自裁:自殺。
在塵埃之中[26],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強弱,形也[27]。審矣[28],何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繩墨之外,以稍陵遲[29],至於鞭箠之間,乃欲引節[30],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爲此也[31]。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父母,顧妻子。至激於義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32]。 [26]塵埃之中:喻苟活於世,指屈辱的境地。下文“糞土之中”義同。 [27]此二句意思是:勇怯,強弱都是形勢所決定的。形:義同“勢”。 [28]審:明白。 [29]繩墨之外:指被法律制裁之前。繩墨:比喻法律。以:因此。稍:逐漸。陵遲:衰頹。
[30]引節:指死節,為名譽氣節而死。 [31]重:慎重,指不輕易。殆:副詞,大概。 [32]張永言謂兩處“父母”,《漢書》分別作“親戚、二親”。上古漢語習稱父母爲“親戚、二親”(王引之《經義述聞•春秋左傳下》“親戚”條舉古籍中稱父母爲親戚者數十例)。《韓詩外傳》卷一:“二親之壽,忽如過隙。”《說苑•建本》:“賢者欲養,二親不待。”《文選》作“父母”,當是後人所改,似不可從。激:激動。不然:指不那樣顧念父母妻子。
今僕不幸,早失父母,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僕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33]?僕雖怯懦,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縲紲(léixiè)之辱哉[34]!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36],況僕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幽於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世也[36]。 [33]何處不勉:指隨時隨地都可以勉勵自己不要受辱。 [34]去就之分(fèn):舍生就义的道理。 去就:指去生就死,卽舍生取義。沉溺:指陷入不良境地,不能自拔。縲紲:捆綁犯人的繩索,此指被囚下獄。 [35]臧獲:古時對奴婢的賤稱。《方言》卷三:“荊淮海岱雜齊之間,罵奴曰臧,罵婢曰獲。齊之北鄙,燕之北郊,凡民男而壻婢謂之臧,女而婦奴謂之獲;亡奴謂之臧,亡婢謂之獲。皆異方罵奴婢之醜稱也。”引決:卽上文的“引決自裁”。後世遂用“引決”代指“自裁”。 [36]幽:幽禁,指埋沒。私心:指内心想要做的事情。 鄙陋:卑賤無知。沒世:終了一生,指死。《論語.衛靈公》:“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文采:这里即指文辞著述。表:存留。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1]。蓋文王拘而演《周易》[2];仲尼戹而作《春秋》[3];屈原放逐,乃賦《離騷》[4];左丘失明,厥有《國語》[5]; [1]摩:通“磨”。勝:盡。倜儻:雙聲聯綿詞,卓越的樣子。 [2]此句為:相傳周文王被殷紂王拘禁在羑裏以後,推演《易》的八卦為六十四卦。演:推演,發展。 [3]此句為:孔子周遊列國,在陳蔡曾遭到圍攻和絕糧的困厄,後回到魯國,寫作《春秋》。詳見《史記.孔子世家》。戹:同“厄”,受困。 [4]賦:朗誦(詩),創作(詩)。 [5]左丘:卽左丘明,春秋時魯國史官。厥:句首語氣詞。一說:乃、才,並非句首語氣詞。
孫子臏腳,《兵法》脩列[6];不韋遷蜀,世傳《呂覽》[7];韓非囚秦,《說難》《孤憤》[8];《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9]。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10]。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冊,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11]。 [6]孫子:指孫臏,戰國時軍事家。因曾受臏刑,後世稱之爲孫臏。臏:臏刑,砍去膝蓋骨。 [7]不韋:卽呂不韋,趙國商人,入秦為相,後因罪免職,遷居到蜀。《呂覽》:卽《呂氏春秋》。據《史記.呂不韋列傳》載,此書是呂不韋任秦相時其門客們編寫的,而非遷屬後所作。 [8]韓非:戰國末韓國的公子,法家的代表人物。曾多次上書諫韓王,著作《說難》《孤憤》等篇十餘萬言。其文傳到秦國,秦王十分欣賞,因迫使韓非出使秦國。韓非至秦,為李斯所誣陷,下獄死。 [9]大底:大抵,大都。發憤:決心努力。 [10]通:行。思來者:思念未來的人,卽讓未來的人瞭解自己的思想。 [11]乃如:至於。論書策:以著書立說的形式來論述自己的見解。 論:編詞,編寫。垂:流傳。空文:與具體的功業相對而言,指尚未實行的文章,故曰“空文” 。
僕竊不遜,近自託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12],上計軒轅,下至於玆[13],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14],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yùn)色[15]。僕誠以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16],則僕償前辱之責[17],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爲俗人言也。 [12]放失:散失,失,通“佚”。稽:考察。紀:綱紀,此指規律。 [13]軒轅:卽黃帝,傳説中我國遠古時代的君王,姓公孫,因居於軒轅丘,故稱軒轅。玆:此。指司馬遷所生活的時代(漢武帝時)。 [14]究:窮,徹底推求。 [15]慍色:憤怒的神色。 [16]大:通“達”,達到。 [17]前辱之責:指因李陵事下獄受腐刑。責:“債”的古字。
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1]。僕以口語遇此禍,重為鄉黨所笑[2],以汙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迴,居則忽忽若有所亡[3],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粘衣也!身直為閨閤之臣,寧得自引深藏於嚴穴邪[4]? [1]負下:指在負罪受辱的情況下。居:處。下流:指處於卑賤的地位。李善注引《論語陽貨》說:“君子惡居下流而訕上者。” [2]口語:口頭言辭,指為李陵辯護。 鄉黨:上古萬二千五百家為一鄉,五百家為一黨。此指鄰裏,同鄉。
[3]腸一日而九迴:比喻心思重重,痛苦不堪。忽忽:卽恍恍惚惚。亡:失。 [4]發背:從背上滲出。直:只,僅僅。 閨閤之臣:指宦官。 閨:宮中的小門。《爾雅.釋宮》:“宮中之門謂之闈,其小者謂之閨。” 閤:同“閣”,側門。顏師古注:“閣者,小門也。東向開之,避當庭門而引賓客,以別於摶史官署也。” 寧得:豈能。 自引:指自己引身而退。 深藏於巖穴:指過山居穴處的隱居生活。
故且從俗浮沉,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5]。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士,無乃與私心有剌謬乎[6]?今雖欲自雕琢,曼辭以自飾,無益,於俗不信,適足取辱耳[7]。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8]。書不能悉意,略陳固陋。謹再拜[9]。 [5]從俗浮沉:指隨著一般人行事,自己無所作爲。與時俯仰:指跟著形勢走。以通其狂惑:藉以抒發自己狂亂迷惑的感情。此為司馬遷的憤世嫉俗之言。通:達,指抒發。狂惑:指內心的悲憤。李善注引《鬻子》:“知善不行者謂之狂,知惡不改者謂之惑。” [6]無乃:固定結構,表示委婉語氣,恐怕,未免。剌謬(là miù):違背,相反。剌:乖戾。 [7]自雕琢:義同“自飾”,自我裝飾,指用推賢進士的行爲來掩蓋自己的恥辱。曼辭:動聽的話,美好的言詞。曼:美。不信:不能取信於人。 [8]要之:總之。 [9]謹再拜:書信結尾常用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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