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与慢词创作 中国人民大学 诸葛忆兵

慢词(慢曲子)指依慢曲所填写的调长拍缓的词。 《词谱》卷十: 盖调长拍缓，即古曼声之意也。 王建《宫词》： 巡吹慢遍不相和，暗里看谁曲较多。

《词源》卷下： 慢曲不过百余字，中间抑扬高下，丁、抗、掣、曳，有大顿、小顿、大住、小住、打、掯等字。真所谓“上如抗，下如坠，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句中钩，累累乎端如贯珠”之语，斯为难矣。 曲调变长,字句增加,节奏放慢,音乐变化繁多，悠扬动听；适宜表达更为曲折婉转、复杂变化的个人情感。

慢词与小令的区别不在字数： 《胜州令》长达215字，分成4叠，现存宋韩师厚妻郑意娘所填的词一首。 《高丽史·乐志》中所载的《太平年慢》则只有45字，双调。

明顾从敬刻《类编草堂诗余》，将词重新分为长调、中调、小令三类：58字以内为小令，59字至90字为中调，91字以上为长调。清初毛先舒《填词名解》肯定了这一分类法。 王力先生《汉语诗律学》： 第一类是62字以内的小令，唐五代词大致以这范围为限；第二类是63字以外的慢词，包括《草堂诗余》所谓中调和长调，它们大致是宋代以后的产品。

万树《词律·凡例》： 所谓定例，有何所据？若以少一字为短，多一字为长，必无是理。如《七娘子》有五十八字者，有六十字者，将名之曰小令乎，抑中调乎？如《雪狮子》有八十九字者，有九十二字者，将名之曰中调乎，抑长调乎？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九十九《类编草堂诗余提要》： 词家小令、中调、长调之分自此书始。后来词谱依其字数以为定式，未免稍拘，故为万树《词律》所讥。

现存的敦煌琵琶谱25曲，注明“慢曲子”的有7调，注明“急曲子”的有4调。 慢词的兴起及其发展： 王灼《碧鸡漫志》卷五： 今大石调《念奴娇》，世以为天宝间所制曲，予固疑之。然唐中叶渐有今体慢曲子。 现存的敦煌琵琶谱25曲，注明“慢曲子”的有7调，注明“急曲子”的有4调。 宋真宗以后，“慢曲子”创作趋于繁盛，“其急、慢诸曲几千数”。（见《宋史》卷一百四十二《乐志》）

岑参《秦筝歌送外甥萧志归京》： 怨调慢声如欲语，一曲未终日移午。 白居易《早发赴洞庭舟中》： 出郭已行十五里，惟消一曲慢《霓裳》。 张先《熙州慢》： 持酒更听，红儿肉声长调。

柳永（生卒年很难确定，一说980—1053，又说约为987—1055，又说1004—1054），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人称“柳七”。有《乐章集》。

柳永《戚氏》：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 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 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词。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

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 仁宗留意儒雅，务本理道，深斥浮艳虚薄之文。初，进士柳三变好为淫冶讴歌之曲，传播四方，尝有《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及临轩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景祐元年方及第。后改名永，方得磨勘转官。

张舜民《画墁录》卷一： 柳三变既以词忤仁庙，吏部不放改官，三变不能堪，诣政府，晏公（晏殊）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

求“新”求“变” ： 《苕溪渔隐丛话》卷一引《后山诗话》： 柳三变游东都南北二巷，作新乐府，骫骨皮从俗，天下咏之。 李清照《词论》： 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函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

1、形式上有新的创造 《乐章集》凡用17个宫调，127种曲调。 统计数字显示：柳永所用的词调比晏殊多三倍，比欧阳修多将近两倍，比张先多三分之一。 欧阳修填写的《渔家傲》留存至今的还有44首，而在柳永存今的词作中使用频率最高的《木兰花》也不过13首。

同一词牌使用，字数的多寡、句子的长短等方面，花样翻新，多“同调异体”。 在柳永使用的127个词调中，同调异体的就达31个之多，约占25%。

2、内容上有新的开拓 1）轻视功名，抒发仕途失意后的牢骚和不满，这样的词，大胆泼辣。

《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 《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凤归云》： 蝇头利禄，蜗角功名，毕竟成何事？ 算浮生事，瞬息光阴，锱铢名宦。 《尾犯》： 图利禄，殆非长策。 《过涧歇近》： 此际争可，便恁奔名竞利去。

2）直接描写妓女生活情态和反映她们对生活的追求。 《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嚲，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3）羁旅行役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称其“尤工于羁旅行役”。 将汉魏乐府、古诗中的游子思妇题材与晚唐五代以来词中男欢女爱、离愁别恨的描写结合起来，将风景描写和恋情相思交织在一起。

《夜半乐》： 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泛画鷁 ，翩翩过南浦。 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归去。败荷零落，衰杨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避行客，含羞相笑语。 到此应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叹后约丁宁竟何据？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

4）描写都市风光与风土民情 祝穆《方舆胜览》卷十一 引范镇语： 仁宗四十二年太平，镇在翰苑十余载，不能出一语歌咏，乃于耆卿词见之。

5）谀圣词 《渑水燕谈录》卷八： （柳永）皇祐中久困选调，入内都知史某爱其才而怜其潦倒。会教坊进新曲《醉蓬莱》，时司天台奏老人星见，史乘仁宗之悦，以耆卿应制。耆卿方冀进用，欣然走笔，甚自得意，词名《醉蓬莱慢》。比进呈，上见首有“渐”字，色若不悦。读至“宸游凤辇何处”，乃与御制真宗挽词暗合，上凄然。又读至“太液波翻”，曰：“何不言波澄？”乃掷之于地。永自此不复进用。

3、艺术上有新的进展 善于向民间汲取营养，学习通俗的语言和铺叙手法，同时还善于把抒情、叙事、写景融成一体。 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 “花间”的好处，在于不尽，在于有余韵。耆卿的好处却在于尽，在于“铺叙展衍，备足无余”。

4、语言上有新的变化 吸收和使用民间语言。 《少年游》： 一生赢得是凄凉，追前事，暗心伤。好天良夜，深屏绣被，争忍便相忘。 王孙动是经年去，贪迷恋，有何长？万种千般，把伊情分，颠倒尽猜量。

陈师道《后山诗话》 ：骫骨皮从俗。 李清照《词论》：词语尘下。 严有翼《艺苑雌黄》：闺门淫媟之语。 王灼《碧鸡漫志》卷二具体指责柳永词说： 惟是浅近卑俗，自成一体，不知书者尤好之。予尝以比都下富儿，虽脱村野，而声态可憎。 张端义《贵耳集》言柳永“以俗为病”。

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柳三变好为淫冶讴歌之曲。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柳词格固不高。 沈义父《乐府指迷》： 有鄙俗气。 宋翔凤《乐府余论》： 柳词曲折委婉，而中具浑沦之气。虽俚语，而高处足冠群流，倚声家当尸而祝之。

《西江月》： 师师生得艳冶，香香于我多情，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 幸自苍皇未款，新词写处多磨。几回扯了又重挼，奸字中心著我。

柳永词的影响与地位 其一，语言俚俗浅近，易于被接受。 《碧鸡漫志》卷二： 不知书者尤好之。 徐度《却扫篇》： 故流俗人尤喜道之。 《避暑录话》卷下： 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

胡寅《酒边词序》： 好之者以为无以复加。 《后山诗话》： 天下咏之，遂传禁中，仁宗颇好其词，每对酒，必使侍妓歌之再三。

其二，大量创制新调，符合了人们的审美需求。 李清照《词论》： 变旧声作新声，大得声称于世。

其三，“艳冶”的话题，迎合了人们的性心理。 《艺苑雌黄》： 柳之《乐章》，人多称之。然大概非羁旅穷愁之词，则闺门淫媟之语。 张端义《贵耳集》： 盖词本管弦冶荡之音，而永所作旖旎近情，故使人易入。虽颇以俗为病，然好之者终不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