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杜 甫 *李白、杜甫是唐詩世界中並峙的高峰，也是構成唐詩的分野 *以杜詩為代表，中唐詩充盈了人間艱辛，主導傾向是寫實。

胡適《白話文學史》 天寶末年大亂後，“詩與散文都走上了寫實的大路，由浪漫而回到平實，由天上而回到人間，由華麗而回到平淡”。 羅根澤《中國文學批評史》 “詩由藝術之宮，逐漸的移植在人間世上，由歌詠各人的悲歡離合，逐漸的改變為歌詠社會的流離喪亂。”

本章要目 一、亂世悲歌與詩史性質 二、杜詩內容與藝術特徵 三、杜甫的律詩 四、杜詩的地位與影響

一、亂世悲歌與詩史性質 杜甫 “吾祖詩冠古”， “詩是吾家事” ⑴讀書壯遊期（712-746）35歲前，存20多首 《壯遊》：“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九齡書大字，有作成一囊。” “往昔十四五，出遊翰墨場。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揚。” 《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 讀書破萬巻，下筆如有神。賦料揚雄敵，詩看 子建親。李邕求識面，王翰願卜鄰。自謂頗挺 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 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 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 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 開元二十四東游浪跡齊趙一带。《望嶽》x399: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開元二十九年，洛陽作《房兵曹胡馬》x400 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 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 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 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 《唐詩別裁》“前半論骨相，後半並及性情”

⑵困居長安十年（746－755）存詩110首左右 兩次向皇帝獻《雕賦》《三大禮賦》等 天寶十四載十月，獲職右衛率府胄曹參軍 長安十載，歷盡人間辛酸與屈辱： 《奉贈韋左丞》“紈袴不餓死，儒冠多誤身…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 到處潛悲辛” 《投簡咸華兩縣諸子》： 饑臥動即向一旬，敝衣何啻聨百結。

《兵車行》標誌著杜詩思想內容的轉變： ①嚴肅的寫實態度； ②對國家民族命運深表憂念； ③深切同情民生疾苦； ④批判統治集團的腐朽。 《唐宋詩醇》评：“此體創自老杜，諷刺時事而托為征夫問答之詞。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為戒，《小雅》遺音也。篇首寫得行色匆匆，筆勢洶湧，如風潮驟至，不可逼視。以下出點行之頻，出開邊之非，然後正說時事，末以慘語結之。詞意沉鬱，音節悲壯，此天地商聲，不可強為也。”

★杜詩的詩史性質： ⑶陷賊與為官時期（756－759）存詩294首左右 此期行迹： 代表作： 《春望》 《哀江頭》 《北征》 《羌村三首》 “三吏” “三別” 宋刻本《杜工部集》 ★杜詩的詩史性質：

⑷漂泊西南天地間（760－770）存詩1072首，是杜詩創作的重要時期，占《杜工部集》存詩總數的三分之二強。 杜甫離開中原，靠朋友幫助，在成都西郊建草堂，暫時定居下來。後經一系列地方性戰亂。766年四月遷夔州。存詩485首。

旅居夔州將近二年，創作力最為旺盛，特別是律詩創作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存詩437首。 最後三年，窮困潦倒，疾病纏身，萬分淒涼。大曆三年57歲，想回家鄉，離開夔州，乘舟出三峽，飄泊到湖北江陵、公安，湖南岳陽，770四月到湖南潭州，冬天客死在耒陽附近的舟上。存詩150首。 ★杜甫生於思想多元化的時代，其思想中自然有佛道成份，但由於他出身於“奉儒守官”的家庭，自幼即受儒家思想熏陶，因此，終身不渝的忠君戀闕、憂國憂民思想占主導地位

元代余氏勤有堂刻《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

二、杜詩內容與藝術特徵 ★杜詩题材廣泛 ①愛國憂民詩：《春望》《三吏》《三別》《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等。 ②詠懷抒情詩：《自京赴奉先詠懷五百字》《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等。 ③寫景詠物詩：《春夜喜雨》《江畔獨步尋花》《秋興八首》《登高》《登岳陽樓》等。 ④思鄉懷友詩：《月夜》《月夜憶舍弟》《夢李白》二首、《不見》等。 ⑤詠史懷古詩：《蜀相》《琴台》《八陣圖》《詠懷古跡》五首等。 ⑥題畫論詩詩：《畫鷹》《丹青引贈曹將軍霸》《戲為六絕句》等。

⑴敍事技巧高度成熟，藝術概括、形象典型。 ★杜詩藝術特徵可概括为： ⑴敍事技巧高度成熟，藝術概括、形象典型。 乾元二年春，九節度兵圍鄴城。史書沒有記載，正是杜甫三吏三別填補空白。他以實錄的筆法，一方面揭露當權者的殘暴，另一方面，在寫戰爭帶給百姓苦難的同時，歌頌人民隱忍痛苦服兵役的愛國精神。寫法主要是從一件事、一個人、一個家庭寫起，具有概括性、形象性。 《新安吏》x409

《新婚別》x410 仇兆鼇《杜詩詳注》： “君妻”“君床”，聚之暫也； “君行”“君往”，別之速也； “隨君”，情之切也； “對君”，意之傷也； “與君永相望”，志之堅且貞也。 頻頻呼“君”，幾乎一聲三淚，盪氣迴腸。

⑵描寫細膩，融抒情、敍事、議論于一體。 杜詩敍事方法在中國詩史上的轉變，也是杜詩異于盛唐詩的地方。 困居長安作 《哀江頭》x407 《月夜》x408 浦起龍：“悲婉微至，精麗絕倫，又妙在無一字不從月色照出也。” 757年鄜州探家寫《羌村三首》x411 宋陳師道 “了知不是夢，忽忽心未穩”。 宋晏幾道“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⑶沉鬱頓挫的風格： （《進雕賦表》） 沉鬱，指感情的深沉、深厚、濃郁、憂憤，是沉鬱頓挫風格的基調，主要表現為：意境開闊壯大、感情蒼涼悲壯。 從字面上看，頓挫指語意的停頓、間歇、轉折，往往呈現在起承轉合處。從風格上領悟，頓挫是感情表達的跌宕反復、千回百折，表現為節奏的徐疾相間，音調的抑揚抗墜，韻律的曲折有力。總之是為寄託沉鬱之情提供一個適合的時空結構。 二者並列，水乳交融地結合為一體。

五古《自京赴奉先詠懷五百字》x402 詩中只寫途中的見聞和感受，寫玄宗在驪山的歡娯聚斂以及危在旦夕的情況，顯示出社會動亂的端倪。 全篇押入聲韻，四句一轉，層次分明。 ①抒寫政治飽負以及壯志難酬的感慨，敍述自己一貫憂國憂民，往昔的情懷。 ②寫途中聞見感想，述當前的感懷。 ③敍述到家後的所見及感慨，寫來日的憂懷。 《唐宋詩醇》“此與《北征》為集中巨篇，攄鬱結，寫胸臆，蒼蒼莽莽，一氣流轉。其大段中有千里一曲之勢而筆筆頓挫，一曲中又有無數曲折也。”

至德二年三月在淪陷的長安作《春望》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司馬光《温公续诗话》：“山河在，明無餘物矣；草木深，明無人矣。”

⑷蕭散自然的風格。 胡震亨《唐音癸簽》卷六：“精粗巨細，巧拙新陳，險易淺深，濃淡肥瘦，靡不畢具。” 杜詩不同風格，與其不同時期的不同境遇，或同一時期的不同心境似有關係。 當他生活稍為安定，就寫一些蕭散自然的詩。特點是心境閒適、情趣简淡、境界明秀。 《江村》x412

居成都草堂時有《春夜喜雨》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一變沉鬱頓挫之風。 全詩痛快淋漓，一氣呵成，浦起龍評為杜甫“生平第一首快詩”。 感情歡快、筆調暢快、節奏明快。明王嗣奭《杜臆》卷五“無一字非喜，無一字不躍”

《江畔独步寻花》 其五 黃四娘家花滿蹊， 千朵萬朵壓枝低。 留連戲蝶時時舞， 自在嬌鶯恰恰啼。 其七 不是愛花即欲死， 只恐花盡老相催。 繁枝容易紛紛落， 嫩蕊商量細細開。

《曲江》之二 朝回日日典春衣， 每日江頭盡醉歸。 酒債尋常行處有， 人生七十古來稀。 穿花蛺蝶深深見， 點水蜻蜓款款飛。 傳語風光共流轉， 乾元二年春任左拾遺 《曲江》之二 朝回日日典春衣， 每日江頭盡醉歸。 酒債尋常行處有， 人生七十古來稀。 穿花蛺蝶深深見， 點水蜻蜓款款飛。 傳語風光共流轉， 暫時相賞莫相違。

三、杜甫的律詩 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 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 老去詩篇渾漫與，春來花鳥莫深愁…… 杜律代表唐代律詩最高成就： ⑴拓寬律詩表現範圍和手法。 《悲陈陶》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 羣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 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

⑵為擴大律詩的表現力，多用組詩形式，即以律詩寫組詩。 秋兴八景图册（之一） ⑵為擴大律詩的表現力，多用組詩形式，即以律詩寫組詩。 杜律精品 五律《秦州雜詩二十首》 七律《詠懷古跡五首》 《秋興八首》x414

元赵孟頫手迹《秋兴八首诗卷》

黃生“一沙鷗，何其渺。天地，何其大。合而言之曰‘天地一沙鷗’，作者吞聲，讀者失笑” ⑶“晚節漸於詩律細”，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旅夜書懷》x413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黃生“一沙鷗，何其渺。天地，何其大。合而言之曰‘天地一沙鷗’，作者吞聲，讀者失笑” 紀昀“通首神完氣足，氣象萬千，可當雄渾之品”

《登高》 x416 – –∣∣– –∣，∣∣– –∣∣– ∣∣– – –∣∣，Θ– ①∣∣– – ①∣– – ①∣–，Θ– ①∣∣– – – –∣∣– –∣，∣∣– –∣∣– ∣∣– – –∣∣，Θ– ①∣∣– – 羅大經《鶴林玉露》：“蓋‘萬里’，地之遠也；‘悲秋’，時之慘淒也；‘作客’羈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暮齒也；‘多病’，衰疾也；‘台’，高迥處也；‘獨登臺’，無親朋也。十四字之間含八意，而對偶又精確。” 寫景以“風急”二字領起， 抒情用沉痛的“悲秋”二字承轉

篇法：四聯全對 《唐詩別裁》：“八句皆對，起二句對舉之中，仍复用韻，格奇而變。” 《詩藪》：“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而“通章章法、句法、字法，前無昔人，後無來學”，譽“古今七言律第一”。 尾聯對結。 沈德潛《杜詩偶評》：“結句意盡語竭，不必曲為之諱。”

《登岳陽樓》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西清詩話》“洞庭天下壯觀，自昔騷人墨客題之者眾矣，…然未若孟浩然‘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則洞庭空曠無際，氣象雄張，如在目前。至讀杜子美詩，則又不然。‘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不知少陵胸中吞幾雲夢也。” 劉辰翁：“氣壓百代，為五言雄渾之絕。” 黃生：前半寫景，如此闊大，五六敘身世，淒涼落寞，意境轉變，由廣而狹；七八筆力一轉，寫出“戎馬關山北”五字，“胸襟氣象，一等相稱”

四、杜詩的地位與影響 ⑴杜甫的集大成，首先是他身上集中體現了中國文化傳統中一些重要的品質，即仁民愛物、憂國憂民的情懷。 宋抗金將領宗澤臨死時誦‘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 南宋愛國將領文天祥兵敗被俘，有二百首《集杜詩》《序》“凡我意所欲言者，子美先為代言之。”

⑵杜詩集六朝、盛唐詩歌之大成。他主張轉益多師，敍事與寫實受《詩經》的影響；愛國憂民的情怀受《離騷》的影響；即事名篇、緣事而發，受漢樂府的影響；慷慨悲凉的格調，受建安詩歌的影響。 從唐詩發展看，杜甫承先啟後，他不薄今人愛古人，對陳子昂、四傑、孟浩然、王維、李白等更是推崇備至，使他成為集大成者。 杜詩有各家風格、眾體兼備，崇尚古調，兼取新聲，推重古體，又注意近體，語言追求雄渾古樸，修辭重視清麗華美。句法、煉字都到了驚人的地步。 杜詩千錘百煉、苦心經營，可為人典則，無論是思想感情、人格，還是藝術經驗都給後代以巨大影響

《蜀相》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客至》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唤取尽馀杯。

參考書： 1.陳貽焮《杜甫評傳》，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 2.陸志韋《試論杜甫詩的格律》，《文學評論》1962年，第4期 3.仇兆鳌《杜詩詳注》，中華書局，1979 4.金聖歎《杜詩解》，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5.杨伦编《杜詩鏡銓》，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6.钱谦益《錢注杜詩》，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7.浦起龙《讀杜心解》，中華書局，1961 8.王嗣奭《杜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作 业： １.杜詩為什麼被後人稱為“詩史”？ ２.舉例说明杜甫律詩的藝術成就。 ３.舉例評析杜詩的“沉鬱頓挫”风格。 ４.论说杜詩的集大成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