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 生 论

稽康神采

【题解】 《養生論》是古代論述養生问题的名篇，影响颇大。《昭明文選》收录此篇，宋高宗趙構有《真草二體書嵇康養生論》、蘇軾有《小楷養生論》等。文章論述了養生的必要性，主張形神兼養而尤重養神，提出對疾病须防微杜漸、養生應持之以恒等意見。文章論述透徹，邏輯性强，富有文采。 本文選自明嘉靖四年黄省曾刻本《嵇中散集》卷三。作者嵇康（223～263年），字叔夜，三國魏譙郡銍（今安徽宿縣西南）人。“竹林七賢”之一。曾任中散大夫，世稱“嵇中散”。嵇康工於詩文，深通音律，崇尚老莊思想，喜好修身養性之道。他厭惡烦瑣虛伪的封建禮教，因觸犯執政的司馬昭集團而遭殺害。有《嵇中散集》十卷傳世，後經魯迅先生整理校訂，名为《嵇康集》。嵇康（223～ 263年）

世或有謂神仙可以學得，不死可以力致者。或云：上壽百二十，古今所同，過此以往，莫非妖妄者。此皆兩失其情[1]，請試粗論之。 【原文】 世或有謂神仙可以學得，不死可以力致者。或云：上壽百二十，古今所同，過此以往，莫非妖妄者。此皆兩失其情[1]，請試粗論之。 【注释】 [1]两：指上述关于寿命的两种说法。 【译文】 世上有人认为神仙可以学成，不死可以通过努力获得；又有人说：人的最高寿命是一百二十岁，这是自古以来共有的认识，超过这个岁数往上的说法，没有不是蛊惑人心而又荒谬的。这两种说法都搞错了寿命的实情，请允许我试着粗略地论述这个问题。

夫神仙雖不目見，然記籍所載，前史所傳，較而論之[1]，其有必矣。似特受異氣，稟之自然，非積學所能致也。 【原文】 夫神仙雖不目見，然記籍所載，前史所傳，較而論之[1]，其有必矣。似特受異氣，稟之自然，非積學所能致也。 【注释】 [1]较：通“皎”，明白；明显。 【译文】 神仙虽然不能凭着眼睛看到，但记事之书记载的史实、历代史籍传写的人物中，都明明记载着神仙及其事迹，看来神仙是一定有的了。似乎是独独禀受了特异的东西，是从自然界中禀受的，不是长期学习能获得的。

至於導養得理，以盡性命[1]，上獲千餘歲，下可數百年[2]，可有之耳。而世皆不精，故莫能得之。 【原文】 至於導養得理，以盡性命[1]，上獲千餘歲，下可數百年[2]，可有之耳。而世皆不精，故莫能得之。 【注释】 [1]性命：天年，自然的寿命。 [2]可：大约。 【译文】 不过要能导气养性得当，用来使人享尽天年，上等的获得一千多岁的寿命，下等的获得大约数百岁的寿命，是能够实现的。然而世人都不能精通导气养性的方法，所以无人能够获得这样的寿命。

何以言之？夫服藥求汗，或有弗獲；而愧情一集，渙然流離[1]。終朝未餐[2]，則囂然思食[3]；而曾子銜哀[4]，七日不飢。 【原文】 何以言之？夫服藥求汗，或有弗獲；而愧情一集，渙然流離[1]。終朝未餐[2]，則囂然思食[3]；而曾子銜哀[4]，七日不飢。 【注释】 [1]涣然流离：形容汗盛。涣，水盛貌。流离，水一道一道向下流的样子。 [2]终朝（zhāo 昭）：整个早晨。 [3]嚣然：此谓腹中空虚饥饿的样子。嚣，通“枵”，中空。 [4]“曾子衔哀”二句：语本《礼记·檀弓上》。曾子丧母，心怀悲伤，七日不食，不 觉饥饿。 曾子：名参，字子舆，孔子学说传人之一，以孝著称。 衔：含，怀着。 【译文】 凭什么说明这一道理呢？！人们服用药物来希求发汗，有时并不能够取得效果；可是惭愧的心情一旦汇集，就会大汗淋漓。整个早晨没有用餐，就饥肠辘辘、很想吃饭；可是曾子由于亲人去世而心情悲伤，七天水米不进也不饥饿。

夜分而坐[1]，則低迷思寢[2]；內懷殷憂[3]，則達旦不瞑。 【原文】 夜分而坐[1]，則低迷思寢[2]；內懷殷憂[3]，則達旦不瞑。 【注释】 [1]夜分：夜半。 [2]低迷：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样子。 [3]殷忧：深忧。 【译文】 到了夜半还坐着不睡，就昏昏沉沉，很想就寝；要是心存深忧，那么到了天亮也不能合眼。

勁刷理鬢[1]，醇醴發顏[2]，僅乃得之；壯士之怒，赫然殊觀[3]，植髮沖冠[4]。 【原文】 勁刷理鬢[1]，醇醴發顏[2]，僅乃得之；壯士之怒，赫然殊觀[3]，植髮沖冠[4]。 【注释】 [1]劲刷：梳子。 [2]醇醴：厚味酒，浓酒。 [3]赫然：怒貌。 殊观：景象与众不同，此谓怒容不同于常人。 [4]植：竖起。 【译文】 梳子可以梳起头发，浓酒可以使脸红热，不过是靠外力达到了这样的程度罢了；壮士如果发怒，愤怒的样子看起来和常人大不相同：是竖起头发、冲起帽子。

由此言之，精神之於形骸，猶國之有君也。神躁於中，而形喪於外[1]，猶君昏於上，國亂於下也。 【原文】 由此言之，精神之於形骸，猶國之有君也。神躁於中，而形喪於外[1]，猶君昏於上，國亂於下也。 【注释】 [1]丧：受到损伤。 【译文】 由此说来，人的精神对于身体，犹如国家的君主。精神在内躁乱不安，身体就会在外受到损害，犹如君主在上位昏庸无道，国人就会在下边作乱一样。

夫爲稼於湯之世[1]，偏有一溉之功者，雖終歸於燋爛[2]，必一溉者後枯，然則一溉之益固不可誣也[3]。 【原文】 夫爲稼於湯之世[1]，偏有一溉之功者，雖終歸於燋爛[2]，必一溉者後枯，然則一溉之益固不可誣也[3]。 【注释】 [1]汤之世：指商汤为君时的大旱年代。传说商汤时曾大旱七年，土焦山颓金石流。 汤，商朝的开国君主，又称成汤、武汤等。 [2]燋烂：枯萎。燋，“焦”的异体字。 [3]诬：轻视。 【译文】 在商汤时的大旱年间种庄稼，独独有过一次灌溉的禾苗，虽然终归也要枯萎，但必定是那有过一次灌溉的最后枯萎。既然这样，那么，一次灌溉的益处本来就不能轻视啊！

而世常謂一怒不足以侵性，一哀不足以傷身，輕而肆之[1]，是猶不識一溉之益，而望嘉穀於旱苗者也[2]。 【原文】 而世常謂一怒不足以侵性，一哀不足以傷身，輕而肆之[1]，是猶不識一溉之益，而望嘉穀於旱苗者也[2]。 【注释】 [1]肆：不受拘束，放纵。 [2]嘉谷：好的庄稼。 【译文】 可是世人常说一次生气不能够伤害生机，一次悲哀不能够伤害身体，于是轻率地放纵自己，这就有如不明白一次灌溉的益处，却对这旱苗、期望它长成好的庄稼一样。

是以君子知形恃神以立[1]，神須形以存，悟生理之易失[2]，知一過之害生，故修性以保神[3]，安心以全身。 【原文】 是以君子知形恃神以立[1]，神須形以存，悟生理之易失[2]，知一過之害生，故修性以保神[3]，安心以全身。 【注释】 [1]君子：此指懂得养生的人。 [2]生理：生机。 [3]修性：修养心性。 【译文】 因此精通养生的人知道身体是依赖精神来挺立的，精神是凭借身体来依存的，明白生机容易丧失，懂得一次过错也会伤害生命，所以修养性情来保养精神，使心志安定来保全身体。

愛憎不棲於情[1]，憂喜不留於意，泊然無感[2]，而體氣和平。又呼吸吐納[3]，服食養身[4]，使形神相親，表裏俱濟也。 【原文】 愛憎不棲於情[1]，憂喜不留於意，泊然無感[2]，而體氣和平。又呼吸吐納[3]，服食養身[4]，使形神相親，表裏俱濟也。 【注释】 [1]栖：留。 [2]泊：恬静，淡泊。 [3]吐纳：养生家炼气的方法。吐，指把肺中的浊气尽量地从口中呼出；纳，指把清新 之气从鼻中缓缓吸入。 [4]服食：养生家养身的方法，指服用丹药等。 【译文】 在感情上不留爱憎，在心中不留忧喜、清静淡泊，不受哀乐的影响，这样就会身体和洽，气机平顺；还要进行呼吸吐纳的修炼，服食丹药来调养身体，使身体和精神相互融合，这样就会表里一起相辅相成。

夫田種者[1]，一畝十斛[2]，謂之良田，此天下之通稱也，不知區種可百餘斛[3]。 【原文】 夫田種者[1]，一畝十斛[2]，謂之良田，此天下之通稱也，不知區種可百餘斛[3]。 【注释】 [1]田种（zhòng 仲）：散播漫种的耕作方法。 [2]斛：量器名，也作容量单位。古代以十斗为一斛，南宋末以后改为五斗。 [3]区种：又称“区田法”，把作物种在带状低畦或方形浅穴的小区内，精耕细作，即 集中施肥、灌水，适当密植。 【译文】 采用播种之后不再管理的田种法，一亩地能出产十斛粮食，就叫做良田，这是天下的共同的说法；不知道采用播种之后讲究管理的区种法可以使一亩地出产一百多斛粮食。

田、種一也[1]，至於樹養不同[2]，則功效相懸。謂商無十倍之價[3]，農無百斛之望，此守常而不變者也。 【原文】 田、種一也[1]，至於樹養不同[2]，則功效相懸。謂商無十倍之價[3]，農無百斛之望，此守常而不變者也。 【注释】 [1]种: 作物的种子。 一：同一。 [2]树养：指种植管理的方法。 [3]价：利润。 【译文】 土地和种子是一样的，然而种植管理的方法不同，那么成效就会相差很大。认为商人没有十倍的利润，农民没有一亩地收获百斛粮食的希望，这些都是墨守常规不知变化的看法啊！

且豆令人重[1]，榆令人瞑[2]，合歡蠲忿[3]，萱草忘憂[4]，愚智所共知也。 【原文】 且豆令人重[1]，榆令人瞑[2]，合歡蠲忿[3]，萱草忘憂[4]，愚智所共知也。 【注释】 [1]且：语气助词，用于 句首。 豆令人重：《神农本草经》：“（黑大豆）久服，令 人身重。”张华《博物志》：“食豆三年，则身重，行止难。” [2]榆令人瞑：《神农本草经》称榆树的皮、叶俱能“疗不眠”。 [3]合欢蠲（juān捐）忿：《神农本草经》称合欢能够“安五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 忧”。蠲，免除，去除。 [4]萱草：古人认为可以使人忘忧的草，故又称忘忧草。 【译文】 常吃黑大豆就会让人身体沉重，过量食用榆皮和榆叶就会让人昏昏欲睡，合欢能让人消除郁忿，萱草能让人忘记忧愁：这是愚蠢的和聪明的人都知道的常识；

薰辛害目[1]，豚魚不養[2]，常世所識也。虱處頭而黑[3]，麝食柏而香[4]， 【原文】 薰辛害目[1]，豚魚不養[2]，常世所識也。虱處頭而黑[3]，麝食柏而香[4]， 【注释】 [1]薰辛：荤辛之物，此指大蒜。薰，通“荤”。 [2]豚鱼：即河豚鱼，其卵巢、血液、肝脏有剧毒，不能吃。 [3]虱处头而黑：《抱朴子》认为头虱著身则白，身虱著头则黑。 [4]柏：指柏叶。陶弘景言麝“常食柏叶”。 【译文】 大蒜会伤害眼睛，河豚鱼有毒不能食用：这也是一般世人懂得的道理。身上的虱子寄生到了头上就会逐渐变黑，雄麝吃了柏叶就能生成麝香；

頸處險而癭[1]，齒居晉而黃[2]。推此而言，凡所食之氣，蒸性染身[3]，莫不相應。 【原文】 頸處險而癭[1]，齒居晉而黃[2]。推此而言，凡所食之氣，蒸性染身[3]，莫不相應。 【注释】 [1]颈处险而瘿：住在山区的人们颈部易生瘿。因山地多轻水。《淮南子》：“险阻之 地多瘿。”险，通“岩”，此指山区。 [2]齿居晋而黄：住在晋地（今山西一带）的人们牙齿容易变黄。《医说》中有晋人常 因食枣而牙齿多黄的说法，今则认为系水土含氟量高所致，而非食枣之故。 [3]蒸性染身：熏陶性情，影响身体。 【译文】 生活在有些山区的人由于水土不好颈部就会生出瘿病，生活在晋地的人则也由于水土的原因牙齿就会变黄患病。从这些情况推论来说，凡是吃的东西的特性，在熏陶性情、影响身体方面，无不产生相应的作用。

豈惟蒸之使重而無使輕，害之使暗而無使明，薰之使黃而無使堅，芬之使香而無使延哉[1]？ 【原文】 豈惟蒸之使重而無使輕，害之使暗而無使明，薰之使黃而無使堅，芬之使香而無使延哉[1]？ 【注释】 [1]“蒸之”、 “害之” 、 “薰之” 、 “芬之” 、句分别与上文“豆令人重”、 “薰辛害目” 、 “齿居晋而黄、 “麝食柏而香” 句相应。 延：当为“脠”， 生鱼肉酱。这里指其腥味。 【译文】 难道只是吃了黑大豆而影响身体使之沉重就没有什么东西使之轻健、大蒜伤害眼睛使之昏暗就没有什么东西使之明亮、水土熏染牙齿使之变黄生病就没有什么东西使之洁白坚固、柏叶的香气袭人麝身使之生成麝香就没有什么东西使之生成臭物吗？！

故神農曰“上藥養命，中藥養性”者[1]，誠知性命之理，因輔養以通也[2]。 【原文】 故神農曰“上藥養命，中藥養性”者[1]，誠知性命之理，因輔養以通也[2]。 【注释】 [1]“上药养命”二句：谓上品药延年益寿，中品药调养心性。《神农本草经》中将药 物分为上、中、下三品，上品养命，中品养性，下品治病。 [2]因辅养以通：谓靠着药物的辅助调养来达到养生的目的。因，依靠，凭借。通，通达。 【译文】 因此神农氏所说的“上品药保养生命、中品药调养性情”的话，实在是由于深知养性保命的道理，才要靠药物的辅助养护来达到养生的目的啊！

而世人不察，惟五穀是見，聲色是躭[1]，目惑玄黃[2]，耳務淫哇[3]。 【原文】 而世人不察，惟五穀是見，聲色是躭[1]，目惑玄黃[2]，耳務淫哇[3]。 【注释】 [1]声色：指歌舞和女色。 躭：“耽”的异体字，沉溺。 [2]玄黄：《周易·坤卦·文言》有“天玄而地黄”句。后用作天地的代称。这里指自 然界出产的事物。 [3]淫哇：淫邪之声。哇：淫声。 【译文】 可是世人不去仔细思考这些道理，只是看到五谷的作用，沉溺于声色之中，眼睛被天地间的事物所迷惑，耳朵致力于欣赏淫邪的音乐，

滋味煎其府藏，醴醪鬻其腸胃[1]。香芳腐其骨髓，喜怒悖其正氣。思慮銷其精神，哀樂殃其平粹[2]。 【原文】 滋味煎其府藏，醴醪鬻其腸胃[1]。香芳腐其骨髓，喜怒悖其正氣。思慮銷其精神，哀樂殃其平粹[2]。 【注释】 [1]鬻：即“煮”字。腐蚀。 [2]平粹：宁静纯粹的情绪。 【译文】 让美味佳肴煎熬着他们的脏腑，让美酒烧灼着他们的肠胃，让香气腐蚀着他们的骨髓，让喜怒扰乱着他们的正气，让思虑损耗着他们的精神，让哀乐伤害着他们平和纯正的本性。

夫以蕞爾之軀[1]，攻之者非一塗[2]；易竭之軀，而外內受敵[3]，身非木石，其能久乎？ 【原文】 夫以蕞爾之軀[1]，攻之者非一塗[2]；易竭之軀，而外內受敵[3]，身非木石，其能久乎？ 【注释】 [1]蕞（zuì最）尔：小的样子。 [2]涂：通“途”，途径；方面。 [3]敌：攻击。 【译文】 就小小的身体来说，摧残它的东西不是来自一个方面；精气容易耗尽的身体，却要内外受到攻击，身体不是木石，难道能够长久吗？！

其自用甚者[1]，飲食不節，以生百病；好色不倦，以致乏絕。風寒所災，百毒所傷，中道夭於眾難[2]。世皆知笑悼，謂之不善持生也。 【原文】 其自用甚者[1]，飲食不節，以生百病；好色不倦，以致乏絕。風寒所災，百毒所傷，中道夭於眾難[2]。世皆知笑悼，謂之不善持生也。 【注释】 [1]自用：自以为是，不听劝告；一意孤行。 [2]中道：中途，半道上。指生命的中途。 【译文】 那些自行其是表现过分的人，饮食不加节制，因而产生百病；好色不知疲倦，因而导致精血亏竭。他们是风寒侵袭的对象，是百毒伤害的目标，在生命的中途就会因这种种灾难而早死。世人都只知道嘲笑或哀伤，说他们不善于养生。

至於措身失理[1]，亡之於微，積微成損，積損成衰，從衰得白，從白得老，從老得終，悶若無端[2]。 【原文】 至於措身失理[1]，亡之於微，積微成損，積損成衰，從衰得白，從白得老，從老得終，悶若無端[2]。 【注释】 [1]措身：安身。 [2]闷若无端：意为迷迷糊糊地不知衰亡的原因。闷若：闷闷然，愚昧貌。无端：无因。 【译文】 至于安排生命活动不够妥当，在疾病还未显示征兆时就疏忽了它的危害，以致没有显示的病征积累起来造成虚损，虚损积累起来造成衰弱，从衰弱发展到头发变白，从头发变白发展到精力疲极，从精力疲极发展到寿命终结，竟糊里糊涂地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中智以下，謂之自然。縱少覺悟，咸歎恨於所遇之初[1]，而不知慎眾險於未兆。 【原文】 中智以下，謂之自然。縱少覺悟，咸歎恨於所遇之初[1]，而不知慎眾險於未兆。 【注释】 [1]恨：遗憾 【译文】 中等才智以下的人们，还认为那是自然规律。纵使稍有醒悟，也只是在患病开始之后叹息并表示遗憾，却不懂得在疾病还没有显示征兆时就小心防范各种危害。

是由桓侯抱將死之疾[1]，而怒扁鵲之先見，以覺痛之日，爲受病之始也。害成於微，而救之於著，故有無功之治； 【原文】 是由桓侯抱將死之疾[1]，而怒扁鵲之先見，以覺痛之日，爲受病之始也。害成於微，而救之於著，故有無功之治； 【注释】 [1]由：通“犹”，犹如。 桓侯：指齐桓侯。“桓侯抱将死之疾，而怒扁鹊之先见” 事，详见本教材《扁鹊传》。 抱：染；患。 【译文】 这就犹如齐桓侯染上了将死的疾病、却为扁鹊的先见之明而生气一样，把感到了病痛的时候当作患病的开始。病害是在没有显示征兆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却要在病情显著之后救治它，所以会有白费力气的治疗；

馳騁常人之域[1]，故有一切之壽[2]。仰觀俯察，莫不皆然。以多自證，以同自慰，謂天地之理，盡此而已矣。 【原文】 馳騁常人之域[1]，故有一切之壽[2]。仰觀俯察，莫不皆然。以多自證，以同自慰，謂天地之理，盡此而已矣。 【注释】 [1]驰骋：纵马奔腾。这里引申为人的奔波、奔走。 [2]一切：一时，短时。 【译文】 奔波于常人的世界，所以只能有短暂的寿命。总览古今人间，无不都是这样。用多数人的情况来证实自己的看法，用跟常人同样的寿命来安慰自己，认为天地间的事理，完全都在这里了。

縱聞養生之事，則斷以所見，謂之不然；其次狐疑[1]，雖少庶幾，莫知所由[2]； 【原文】 縱聞養生之事，則斷以所見，謂之不然；其次狐疑[1]，雖少庶幾，莫知所由[2]； 【注释】 [1]其次：指较前高一层次的人。 [2]雖少庶幾，莫知所由: 意为虽稍有志于养生，却几乎不懂它的道理和方法。庶，仰 慕。几，指养生的奥妙。 所由：遵从的途径、方法。 【译文】 纵使听到养生的方法，就用自己的见识评判它，认为它不怎么样；再者则是疑虑重重，即便稍有仰慕养生的奥妙道理之心，却不知道遵从的途径；

其次自力服藥，半年一年，勞而未驗，志以厭衰[1]，中路復廢。或益之以畎澮[2]，而泄之以尾閭[3]，欲坐望顯報者； 【原文】 其次自力服藥，半年一年，勞而未驗，志以厭衰[1]，中路復廢。或益之以畎澮[2]，而泄之以尾閭[3]，欲坐望顯報者； 【注释】 [1]志：志向，指养生的志向。 以：通“已”。已经。 [2]畎浍（quǎnkuài犬块）：田间的水沟。这里比喻补益的少而慢。 [3]尾闾（lǚ吕）：传说中海水流归之处。这里比喻耗散的多而快。 【译文】 又再者是自己努力服用丹药，半年一年之后，劳苦一番却不见有效，心劲因此倦怠而衰退下来，中途又放弃了。有的人补益自己就像用田间小沟的细流去浇地一样，又小又慢，可是耗散起来却像用海水流归之处的巨洞让大水奔泻而去一样，又多又快，还想坐待明显的好报；

或抑情忍欲，割棄榮願[1]，而嗜好常在耳目之前[2]，所希在數十年之後[3]， 【原文】 或抑情忍欲，割棄榮願[1]，而嗜好常在耳目之前[2]，所希在數十年之後[3]， 【注释】 [1]荣愿：指世俗的宏愿。 [2]嗜好：指世俗的嗜好，为饮食美色、名利地位等。 [3]所希：希望得到的东西，指养生的功效。 【译文】 有人压抑性情，强忍欲望，违心舍弃宏大的志愿，可是世俗的嗜好常常萦绕在耳目之前，而期待的养生功效要在数十年之后才能显现出来，

又恐兩失，內懷猶豫。心戰於內[1]，物誘於外，交賒相傾[2]，如此復敗者。 【原文】 又恐兩失，內懷猶豫。心戰於內[1]，物誘於外，交賒相傾[2]，如此復敗者。 【注释】 [1]战：交争。 [2]交：近，指世俗的物欲享受。 赊：远，指远期的养生功效。 【译文】 又担心两者都会失去，心中犹豫不决。思想在内不断交争，物欲在外不断诱惑，近前的物欲享受与远期的养生功效相互排斥，像这样又失败的。

夫至物微妙[1]，可以理知，難以目識。譬猶豫章生七年[2]，然後可覺耳[3]。 【原文】 夫至物微妙[1]，可以理知，難以目識。譬猶豫章生七年[2]，然後可覺耳[3]。 【注释】 [1]至物：最精妙的事物，指养生之道。 [2]豫章：枕木和樟木。章，通“樟”。 [3]觉：分辨。《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张守节《正义》：“（枕樟）二木生至七年， 枕、章乃可分别。” 【译文】 养生的道理隐微奥妙，可以从事理上推知，难以用眼睛识别。譬如枕木与樟木，生长七年之后才能区分开来。

今以躁競之心[1]，涉希靜之塗[2]，意速而事遲[3]，望近而應遠，故莫能相終。 【原文】 今以躁競之心[1]，涉希靜之塗[2]，意速而事遲[3]，望近而應遠，故莫能相終。 【注释】 [1]躁竞：急于求成。 [2]希静：指清心寡欲的修行之事。《老子》第十四章：“听之不闻名曰希。” 涂： 通“途”。 [3]事迟：指养生之事收效缓慢。 【译文】 如果以急于求成的心理来跨入清心寡欲的修养之路，意图速成但收效缓慢，希望迫切但效应久远，所以没有谁能坚持到底。

夫悠悠者既以未效不求[1]，而求者以不專喪業，偏恃者以不兼無功[2]，追術者以小道自溺[3]，凡若此類，故欲之者萬無一能成也 。 【原文】 夫悠悠者既以未效不求[1]，而求者以不專喪業，偏恃者以不兼無功[2]，追術者以小道自溺[3]，凡若此類，故欲之者萬無一能成也 。 【注释】 [1]悠悠者：指众多的世人。悠悠，众多。 [2]偏恃者以不兼无功：作者认为修性保神和服食养身是两种相互联系的养生方法，应 配合进行，偏执其一，便难获成效。 [3]小道：小的技术。 自溺：意为使自己沉溺于小技而迷失大道，以致养生无果。 【译文】 心志远离养生之道的众多世人既然认为养生没有效果，于是就不去追求；然而追求养生的人由于不专心也会丧失成效，片面依靠一种方法的人由于不全面也最终会没有建树，只是追求养生技术的人由于思路狭窄则会自毁大业。因为所有想这种种的情况，所以想要享尽天年的人一万个里边也没有一个能成功的。

善養生者則不然也，清虛靜泰[1]，少私寡欲。知名位之傷德[2]，故忽而不營，非欲而彊禁也[3]； 【原文】 善養生者則不然也，清虛靜泰[1]，少私寡欲。知名位之傷德[2]，故忽而不營，非欲而彊禁也[3]； 【注释】 [1]清虚静泰：谓思想上清静虚无，风度上安静泰然。 [2]德：德行修养；精神。 [3]彊禁：硬行克制。彊，“强”的异体字。 【译文】 善于养生的人就不是这样，是思想上淡泊虚无，行为上安静泰然，不断地减少直至去除私心和贪欲。懂得名利地位会伤害精神，所以轻视而不去追求，并不是心中希望得到而后要在行动上硬性克制；

識厚味之害性[1]，故棄而弗顧，非貪而後抑也。外物以累心不存[2]，神氣以醇泊獨著[3]。 【原文】 識厚味之害性[1]，故棄而弗顧，非貪而後抑也。外物以累心不存[2]，神氣以醇泊獨著[3]。 【注释】 [1]厚味：丰厚的饮食，美味嘉肴。 [2]累心：使心性受害。 [3]醇泊：淳朴淡泊。 【译文】 明白美味佳肴会伤害生机，所以抛弃而不眷恋，并不是心中贪恋不已然后要在行动上强行压抑。名利地位等外在的东西因为会使心性受害所以不留在心中，精神因于淳朴淡泊就能特别饱满。

曠然無憂患[1]，寂然無思慮[2]。又守之以一[3]，養之以和，和理日濟[4]，同乎大順[5]。 【原文】 曠然無憂患[1]，寂然無思慮[2]。又守之以一[3]，養之以和，和理日濟[4]，同乎大順[5]。 【注释】 [1]旷然：坦荡的样子。 [2]寂然：心神安静，无杂念。 [3]一：指养生之“道”。 [4]和理：和顺。 [5]大顺：指安定的境界。语见《老子》第六十五章。 【译文】 又去用纯一之志约束自己，用和谐之气调养自己，和谐之气和纯一之功一天天地相辅相成，就会在安定的境界同一起来。

然後蒸以靈芝，潤以醴泉[1]，晞以朝陽[2]，綏以五絃[3]，無爲自得[4]，體妙心玄[5]。 【原文】 然後蒸以靈芝，潤以醴泉[1]，晞以朝陽[2]，綏以五絃[3]，無爲自得[4]，體妙心玄[5]。 【注释】 [1]醴（lǐ里）泉：甘美的泉水。 [2]晞（xī西）：晒；沐浴。 [3]绥：安定。 五絃：指音乐。絃，“弦”的异体字。 [4]无为：顺应自然而为。 [5]体妙心玄：身体轻妙，心性沉静。 【译文】 然后再用灵芝熏蒸身体，用甘泉滋润脏腑，用朝阳沐浴皮肤，用音乐安定神志，顺自然而为，自感适意，这样就会身体轻健，心性沉静。

忘歡而後樂足[1]，遺生而後身存[2]。若此以往，庶可以與羨門比壽[3]，王喬爭年[4]，何爲其無有哉！ 【原文】 忘歡而後樂足[1]，遺生而後身存[2]。若此以往，庶可以與羨門比壽[3]，王喬爭年[4]，何爲其無有哉！ 【注释】 [1]欢：指物欲之欢。 [2]遗生：意为摆脱世俗的牵挂和烦恼。 [3]羡门：古代传说中的神仙，居于蓬莱。事见《史记·秦始皇本纪》。 [4]王乔：即王子乔，也是古代传说中的神仙。一说为周灵王的太子，后随浮丘公到嵩 山修炼，终于成仙。事见《神仙传》。 【译文】 忘掉物质享受带来的所谓欢乐然后就会得到真正的愉快满足，摆脱生命的牵挂然后就会使身体获得长寿。像这样地坚持下去，差不多就可同羡门比一比寿命，同王子乔较量较量年龄了！为什么说养生没有应有的成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