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國文選 詞 選

題 解 詞是韻文之一體，興起於唐，發揚於五代，而盛行於宋。它的興起和音樂有密切的關連，性質和樂府詩基本上是相近的，都是和樂可唱的文學形式，故而詞亦有「樂府」之稱；詞接續著詩而發展，故又稱「詩餘」；詞的創作是先有曲調，然後再按調填詞，亦名「曲子詞」，由於句式長短不一，又稱「長短句」。

填詞必需依據詞牌（也稱詞調），詞的單位為「闋」，通常以其字數多寡可分為小令（五十八字以內）、中調（五十九字至九十字）、長調（九十一字以上）等三類；其中每調的片（闋）數、句數、字數、甚至連平仄、用韻，都有一定的格式。如依據詞的片數分，則有單調、雙調、三疊、四疊等四類。 本課所選〈更漏子〉、〈虞美人〉、〈定風波〉皆是詞牌名，都是作者所選用的音樂形式，除少數作者以詞牌本意為創作外，通常詞牌與文學的情感內涵並沒有直接關連；故而蘇東坡之後乃多有於詞牌後附上小序以說明作意者。

溫庭筠〈更漏子〉即所謂夜曲，本詞為歌詠本意，詞中刻畫一位女子於夜闌之時，聞更漏聲而觸發的情愁。 李煜〈虞美人〉一詞是亡國後的作品，也是他作品中最為膾炙人口的一篇，在「春花秋月」的良辰美景之中，作者懷想故國，感喟而發為悲詞。 蘇軾〈定風波〉一詞作於宋神宗元豐五年，被貶黃州後三年，詞牌後的小序才是作者本意，表面上寫的是旅途中遇雨的偶感，然而卻暗示著對人生風雨的無懼，與悠然自適的人生哲理。 蔣捷〈虞美人〉一詞，作者借著聽雨的主題，呈現人生的三個階段，並以映象的手法刻畫三種心境，將人生歷程中的起落滄桑演示出來

作 者-2 李煜（西元937～978年）字重光，初名從嘉，號鍾隱，五代時為南唐國主，世稱「李後主」。西元九七五年宋兵攻破金陵，出降為宋太祖所俘，封違命侯，太宗即位，改封隴國公，李煜以亡國之痛，感慨益深，後以詞句有「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招太宗所忌，中牽機藥而死。 大抵李煜詞作以亡國為其風格之分界，前期大都描寫宮廷遊宴之樂，輕快華麗；亡國之後，深心抒寫對昔日生活之懷念，吟歎身世，沈痛滄涼。 在題材與意境上，超越了晚唐、五代詞以描繪艷情為主的窠臼，後世尊為「詞聖」，王國維《人間詞話》：「詞至後主而境界始大，感慨遂深。」王國維輯有《南唐二主詞》。

作 者-3 蘇軾（西元1037～1101年），字子瞻，宋眉州眉山人。自幼聰穎，母程氏親授經史；仁宗景祐二年，試禮部，主考官歐陽修見其文曰：「吾當辟此人出一頭地」，擢置第二，復以《春秋》對策，列第一；論政雖力主革新，又與王安石新政不合，遂調杭州通判，其間疏濬西湖淤泥，築堤於湖畔，遍植楊柳，「蘇堤春曉」至今仍為西湖勝景。 後以詩文譏評時政，貶黃州團練副使，築室於東坡，自號東坡居士。於古文、詩、詞、書、畫無所不精；古文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與父洵弟轍並稱「三蘇」； 詞則開創「豪壯」之風；書法更是名列宋代「四家」之首；詩與黃庭堅齊名，並稱「蘇、黃」；可以說是一代文學藝術的宗師。思想融合儒、釋、道諸家，出入自得，曾自評：「吾為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所不可不止。」有《東坡全集》傳世。

作 者-4 蔣捷（西元1245～1310年），字勝欲，陽羨人，南宋恭帝德佑年間進士，宋亡隱居于竹山而不復出，學者稱之為竹山先生；元成宗大德年間，朝廷欲舉薦為官，終不就，有《竹山詞》一卷行世，存詞九十餘闋。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1]，驚塞燕，起城烏，畫屏金鷓鴣[2]。 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3]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更 漏 子＞ 溫庭筠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1]，驚塞燕，起城烏，畫屏金鷓鴣[2]。 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3]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1] 迢遞 音ㄊㄧㄠˊ ㄉㄧ ˋ。遙遠的樣子，形容聲音之悠遠。 [2] 鷓鴣 音ㄓㄜˋ ㄍㄨ， 鳥名，世俗模擬其鳴聲為「行不得也哥哥」。 [3] 謝家 指女子所居之所。詞義似從「謝娘家」衍出，韋莊〈浣溪沙〉：「小樓高閣謝娘家」，此省去「娘」字。另唐人李德裕曾悼亡妓而有〈謝秋娘曲〉，後代詞人亦有以謝娘為歌妓之代稱，如此則「謝家」為妓館之別名。

＜虞美人＞ 李煜 春花秋月何時了[4]，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5]回首月明中。雕闌玉砌[6]應猶在，只是朱顏[7]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4] 了 音ㄌㄧㄠˇ，結束。 [5] 不堪 不能忍受。 [6] 雕闌玉砌 雕刻精美的欄杆，玉石砌成的台階。砌，音ㄑㄧˋ。 [7] 朱顏 猶言紅顏，指青春年華

＜定風 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 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 蘇軾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8]且徐行[9]。竹杖芒鞋[10]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11]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12]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8] 吟嘯 吟詠呼嘯。 [9] 徐行 緩步而行。徐，慢也。 [10] 芒鞋 草鞋。 [11] 料峭 音ㄌㄧㄠˋ ㄑㄧㄠˋ，風寒貌。 [12] 蕭瑟 形容風吹樹木的聲音；有景色淒涼之意。

＜虞美人． 聽雨 ＞ 蔣捷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13]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14]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13] 斷雁 孤雁、失群之雁。 [14] 鬢已星星 鬢髮已白。星星，斑白貌。

賞析 －〈更漏子〉 本題即所謂夜曲。 本篇所刻劃的正是一位女子於長夜之中，忽聞更漏之聲而觸發的相思與惆悵。 上片的文思全都扣合於「漏聲」來寫，起首三句「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特地以柳絲之長與春雨之細並提，疊合視覺形象與聽覺感受來烘托漏聲，使靜夜思人的氛圍顯得更加綿邈、更加悠遠，也使得情景得以交互滲融，表現出輕柔、纖細、雋永、迷惘的情調。繼以「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由漏聲，直接訴諸聽覺，說漏聲驚起塞雁、城烏引起淒清的鳴聲，放大了主觀的想像，卻呈現出女主人徹夜難眠的敏感神經，然後視覺一轉，拈出屏上鷓鴣「行不得也」無聲悲啼的聯想，以暗示手法，將相思之情，又往深處推進一層。

下片，隨著視覺流轉，由室外渡到室內，以「香霧薄，透簾幕」來描繪室內靜寂，女主人「惆悵」的情緒，「透」過簾幕的纖柔美感而呈現在讀者面前。 「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刻畫女主人終在黯然落寞中上床欲眠，背對紅燭，低垂繡簾，只盼尋夢來稍慰相思，只不知所思之人是否能夠夢與我同呢？獨守空閨之憾恨，終以「悠悠相思之夢而君竟不知」作為感慨。行文至此，戛然作收，使得讀後猶蕩漾一股低迴綿邈的韻致。 縱觀本篇，作者以「金鷓鴣」、「香霧」、「紅燭」、「繡簾」等用詞，表現雖綺豔而實含蓄，詞中空間由室外而室內，感官上融合了視覺和聽覺，情景交融，是溫詞的代表作。 王國維就曾以「畫屏金鷓鴣」一句來形容溫庭筠的詞品與風格，實在深有見地。

賞析 －〈虞美人〉 〈虞美人〉是李後主亡國之後感懷故國的作品。 這闋詞以問答的形式展開，首句「春花秋月何時了？」凌空劈下，問得激越突兀而離奇，「春花秋月」本來是人間最美的景物，他卻要問天地，這份美好何時才能結束？如果不是他陷入一種無助的絕望與悲苦，情感怎會如此的反常，如此的不合邏輯﹗接著「往事知多少？」便切入此刻冷冷的現實中，對應著過去「春花秋月」的匆匆易度，難以重逢，反襯出對眼前「春花秋月」的悠悠難耐與悲苦不堪，這份情緒，令人矛盾地厭惡起春花秋月的無止無休，起手的短短二句充分透露出作者內心的悲吟，無怪乎王國維說李後主的詞乃是「以血淚書」。

在這闋詞之中，李後主的心緒早已摧折毀壞，偏偏「小樓昨夜又東風」，他已不能感動，也無法感動，眼前的美景對他來說只有逼人血淚而已，一句「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直是放聲呼號！他完全將空間由汴京移到金陵的故宮裡，藉想像之筆虛寫「物是人非」的淒涼境況；「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他刻意地說得淡然，卻難以掩飾心中的悵痛，這一份壓抑的浩歎，直接扣住讀者的共鳴；令人泫然欲淚； 最後兩句，自問自答，將空間又由金陵拉回汴京，「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採設問與譬喻的修辭技巧，把心中的萬斛悲苦之情傾洩而出，一發不可收拾，似乎那滔滔江水就是他衝決而出的滿懷悲憤，九字長句，一氣貫注而字字血淚，確實把感情在升騰流動中的深度與力度表現出來，千載之下讀來，李後主的詞果真動人魂魄。

賞析 －〈定風波〉 寫旅途遇雨而雨具匱乏的遭遇與心緒； 起首「莫聽」是一種斷然不受外務侵擾的傲然，當同行皆狼狽時，他卻能夷猶自在的「吟嘯徐行」，「何妨」二字寫來一派悠然，足見涵養之豁達，「一蓑煙雨任平生」直出於胸臆，淡泊自得。及至風吹酒醒，即使微冷，然而山頭斜照又復相迎，彷彿之中，一切困頓都只是擾攘一時，不足掛懷，當事過境遷，回首往事，盡管曾經多少蕭瑟，早已無物於懷，收句「也無風雨也無晴」語涉雙關，一則直寫眼前之景，一則曲寫胸中之事，手法高妙，胸次超然。 讀此，當知傲嘯人生風雨之道。

賞析 －〈虞美人〉「聽雨」 詞以聽雨為題，作者以獨特映象的手法，呈現出人生三種不同聽雨的場域與氛圍。 在「少年」、「壯年」的陳述告白之後，所謂的「而今」似乎已指向於鬢已星星也的「衰老之年」，表面上，作者只是冷靜的描寫三個不同的聽雨場域，透露出人生不同階段的不同心緒。 少年階段就在歌樓之上、紅燭昏羅帳之中荒唐虛度；壯年客舟之中，面對江闊雲低斷雁西風的渺茫悽然，行役之苦不言自現；末段的「而今」更是一種忽夢當年的回顧，卻自然地流露出無限的感喟，配合著「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抒情，對於人生所經歷的一切悲喜，雖說「無情」，然而本文在字裡行間明明充滿感性，道是無情卻有情，只是經歷了人生況味的作者，傲然地不肯說苦道愁罷了！「一任」二字就這麼放縱的讓惆悵與無奈蕩漾開來……。

問題與討論 一、〈更漏子〉一詞描寫事物，何者為實？何者為虛？其手法對言情有何助益？ 二、李後主〈虞美人〉一詞，以問句始，以問句終，二次設問手法有何差異？藝術效果有何不同？ 三、〈定風波〉一詞中，蘇東坡面對風雨的態度如何？對你有何啟發？ 四、蔣捷在〈虞美人〉詞中，他以什麼主題來貫串人生三個階段？他有什麼感觸？你是否可以選用另一個主題來代替？

期待下一課！ 再見！ 日出2012.2.5 ROYAL HOTEL 紀州南部皇家渡假飯店 二見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