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讲 苏轼 参考文献： 龙榆生《东坡乐府笺》 薛瑞生《东坡词编年笺证》 曾枣庄《苏东坡词全编》

一、苏轼的文化人格和词的“士大夫化” 他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巨儒政 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一个厚道的法官， 一个月夜徘徊者，一个大文豪，一个创意 画家，一个酒仙，一个小丑。但这还不足 以道出他的全部……（林语堂《苏东坡 传》） 他作为诗、文、书、画无所不能、异常聪 明敏锐的文艺全才，是中国后期封建社会 文人们最亲切喜爱的对象。……他的典型 意义正在于，他是上述地主阶级士大夫矛 盾心情最早的鲜明人格化身。他把中晚唐 开其端的进取与退隐的矛盾双重心理发展 到一个新的质变点。（李泽厚《美的历 程》）

附： 嘉祐二年（1057）贡举 何忠礼《试论北宋科举制的特点及其历史作用》统 计：宋代开科118次，北宋69次，南宋49次，北宋共 取进士19147人，诸科15016人，两科合计每年平均 取士205人，每次平均取士495人。仁宗在位四十一 年，开科十三次，进士、诸科合取9766人，平均每 年239人，每次769人。其中进士共达4615人，每次 355人。此为科举史黄金时代。 嘉祐二年（1057）试举又为仁宗朝最称“得士”的一 次。欧阳修知贡举，嘉祐二年三月“丁亥，赐进士建 安章衡等二百六十二人及第，一百二十六人同出身。 是岁，进士与殿试者始皆不落。”《续资治通鉴》卷 285）此榜网罗了北宋政坛、思想界、文坛诸多杰出 人物——苏轼、苏辙、曾巩；程颢、张载、朱光庭； 吕惠卿、曾布、王韶、吕大钧等。

“锁院”诗歌唱和的文学活动。叶梦得《石林诗话》 卷下：“至和嘉祐间，场屋举子为文尚艰涩，读或不 能成句。欧阳文忠力欲革其弊，既知贡举，凡文涉 雕刻者，皆黜之。时范景仁、王禹玉、梅公仪、韩 子华同事，而梅尧臣为参详官，未引试前，唱酬诗 极多。文忠‘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最 为警策。圣俞有‘万蚁战时春昼永，五星明处夜堂深’， 亦为诸公所成。及放榜，平时有声如刘辉辈，皆不 预选，士论颇汹汹。未几诗传，遂哄哄然，以为主 司耽于唱酬，不暇详考校，且言以‘五星’自比，而待 吾曹为蚕蚁，因造为丑语。自是礼闱不复敢作诗， 终元丰末几三十年。” 苏轼于元祐三年（1088）年知贡举，黄庭坚、李公 麟、蔡天启、晁无咎为僚属，唱和尤盛。

苏轼的典型士大夫人格和少年得志、一生坎坷的复杂经历， 使得其词作在题材、旨趣上必然有所变化和突破。 体制与性情及聪明的负担；人生感喟和中年情怀：感旧、恨 别、归隐、人生如梦、酬赠、节令词极多 ——与诗互证。 “不饮胡为醉兀兀，此心已逐归鞍发。……亦知人生要有别， 但恐岁月去飘忽；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君知 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 与子由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马上赋诗一篇寄之 》）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 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 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往岁，马死于二陵，骑驴至 渑池。）（《和子由渑池怀旧》 ）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我本无家更安往，故 乡无此好湖山。”（杭州通判）

二、苏词的不同阶段 杭州通判时期，开始词的创作，与张先、陈襄等应酬唱和。 江城子.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闻弹筝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 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 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 人不见，数峰青。 沁园春.赴密州早行（自杭之密）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敛，晨霜耿耿， 云山摛锦，朝雾团团。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 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 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 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 优游卒岁，且封（斗）樽前。

密州时期：节令词与人生感喟，趋向自我心灵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 自难忘。千里孤坟， 无处话凄 凉。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 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 正梳妆。相顾无言， 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 处， 明月夜， 短松冈。 苏轼《与鲜于子骏书》：“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 亦自是一家。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一阕，令东 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 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 岗。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 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 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蝶恋花.密州上元 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 此般风味应无价。 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乍入农桑 社。火冷灯熄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熙宁八年乙卯正 月） 望江南.暮春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濠春水一城花， 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园，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 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 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 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 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徐州时期：田园词创作，温暖的生活情趣 浣溪沙 徐州石潭谢雨，道上作五首。潭在城东二十里，常与泗水增 减清浊相应。 照日深红暖见鱼，连溪绿暗晚藏乌，黄童白叟聚睢盱。 　　 麋鹿逢人虽未惯，猿猱闻鼓不须呼，归来说与采桑姑。 旋抹红妆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篱门，相排踏破篟罗裙。 老幼扶携收麦社，乌鸢翔舞赛神村，道逢醉叟卧黄昏。 麻叶层层苘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 　　 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捣麨软饥肠，问言豆叶几时黄？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 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软草平莎过雨新，轻沙走马路无尘。何时收拾耦耕身？ 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使君元是此中人。

黄州时期：精神困境与突围 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 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 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 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 梦，一尊还酹江月。 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西江月·书绿杨桥 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 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锵 然，疑非尘世也。书此语桥柱上。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 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 解鞍欹枕绿杨桥， 杜宇一声春晓。 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 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江城子陶渊明以正月五日游斜川，临流班坐，顾瞻南阜，爱 曾城之独秀，乃作斜川诗，至今使人想见其处。元丰壬戌之 春，余躬耕于东坡，筑雪堂居之，南挹四望亭之后丘，西控 北山之微泉，慨然而叹，此亦斜川之游也。乃作长短句，以 《江城子》歌之。 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 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鸣。北 山倾，小溪横。南望亭丘，孤秀耸曾城。都是斜川当日景， 吾老矣，寄馀龄。（元丰五年） 黄州时期是东坡词的最佳时期，多人生哲学的参悟与人生境 界的体验。“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三、“豪放词人”的婉转沉郁之思 水龙吟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 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 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 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 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洞仙歌 余七岁时，见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岁。自言尝 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纳 凉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死已久矣！ 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 乃为足之云。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 明月窥人，人未寝，倚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 户无声，时见书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 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四、苏词评价 胡寅《题酒边词》：“及眉山苏氏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 绸缪婉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 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间》为皂隶，而柳氏为台舆矣。” 刘辰翁在《辛稼轩词序》：“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 如文，如天地奇观。” 王灼《碧鸡漫志》卷二：“东坡先生非醉心于音律者，偶尔 作歌，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 刘熙载《艺概.词曲概》：“东坡词酷似老杜诗，以其无意不 可入，无事不可言也。” 是柳永之后最重要的词风改造者，提出“亦自是一家”说。 用典故，用题序，用檃括体 开创了田园词，如写于徐州的《浣溪沙》五首，表现农村风 光、乡土风情。

八声甘州·寄参寥子 (杭州太守时期）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 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 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 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记取西湖西畔，正暮山好处，空翠烟霏。 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 约它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 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