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時代孔老會通學說述評
一 魏晉玄學家的孔老會通學說 魏晉時代儒道會通學說主要觀點如下: /王弼的「名教本於自然」說(「聖人體無」說) -嵇康的「越名教而任自然」說 一 魏晉玄學家的孔老會通學說 魏晉時代儒道會通學說主要觀點如下: /王弼的「名教本於自然」說(「聖人體無」說) -嵇康的「越名教而任自然」說 \郭象的「名教即自然」說(「迹冥」論)
I 王弼的「名教本於自然」說(「聖人體無」說) 王弼此說的出處: 弼幼而察慧,年十餘,好老氏,通辯能言。父業,為尚書郎。時裴徽為吏部郎,弼未弱冠,往造焉。徽一見而異之,問弼曰:「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也,然聖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者何﹖」弼曰:「聖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不說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恆言無所不足。」(何劭《王弼傳》) /表面上:王弼此說以為儒家高於道家,∵孔子能將道身體力行出來,而老子因不能身體力行,故將自己的不足以語言來表述。 \實際上:王弼這裏所說的道,卻並非儒家的道德之道而是老莊的自由之道,i.e.無。→實際上講儒道會通仍以道家義理為最高。
講者評論: 1. 對孔子與老子均有不公平的說法。 2. 表面上似尊儒家,但實際上卻只講道家講的自由天道,以道家為最高,儒家義理根本隱而不見。∴是偏面的揚道抑儒觀點。
II 嵇康的「越名教而任自然」說 嵇康此說的出處: 六經以抑引為主,人性以從欲為歡;抑引則違其願,從欲則得自然。然則自然之得不由抑引之六經,全性之本,不須犯情之禮律。(嵇康《難自然好學論》) 夫稱君子者,心無措乎是非,而行不違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氣靜神虛者,心不存于矜尚;體亮心達者,情不繫於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繫於所欲,故能審貴賤而通物情。物情通順,故人道無違:越名任性,故是非無措也。(嵇康《釋私論》) 釋:儒道的異同與高下 /儒家(名教)-壓抑情欲,有違人的本性 \道家(自然)-順應情欲,合乎人的本性 →儒家有違人的本性,不及道家合乎人的本性,∴要超越名教而放任自然,捨儒入道,才能安身立命。
講者評論: 1. 儒家以仁義為禮教的基礎,∴並非主張只講禮教的形式主義。 2. 即使禮教在現實層面也有其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3. 道家與儒家俱講價值的人的本性而非自然的人的本性。 4. 對於情欲本身及其順逆之道並不夠全面和深入。∵情欲可分自然的情欲與邪惡的情欲兩種;前者應順應而非壓抑。
III 郭象的「名教即自然」說(「迹冥」論) 以下為《郭象注》的原來文獻: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逍遙遊) 【注】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故堯以不治治之,非治之而治者也。今許由方明既治則無所待之,而治實由堯,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以尋其所況。而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堯也,不治而堯得以治者許由也,斯失之遠矣。夫治之由乎不治,為之出乎無為也,取於堯而足,豈借之許由哉!若謂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後得稱無為者,此莊老之談所以見棄於當塗,〔當塗〕者自必於有為之域而不反者,斯之由也。……帝堯許由,各靜其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實也。各得其實,又何所為乎哉?自得而已矣。故堯許之行雖異,其於逍遙一也。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逍遙遊) 【注】此皆寄言耳。夫神人即今所謂聖人也。夫聖人雖在廟堂之上,然其心無異於山林之中,世豈識之哉!徒見其戴黃屋,佩玉璽,便謂足以纓紱其心矣﹔見其歷山川,同民事,便謂足以憔悴其神矣。豈知至至者之不虧哉!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將明世所無由識,故乃託之於絕垠之外,而推之於視聽之表耳。處子者,不以外傷內。
郭象的迹冥論,在一義下也可說是孔老會通的學說,其說可說是繼承和發揮了王弼的「聖人體無」說。他的主要觀點為: 1. 本體與現象可圓融為一,不相割裂。 2. 儒家講入世重用,道家講出世重體,而體用不二,∴儒道並尊。 3. 儒家人物堯帝雖為帝王,但能無為而治,迹冥圓融,∴其人生境界與出世的道家人物許由有相同的人生境界。 講者的評論: 優點: 1. 推進了王弼的思想,體用在實踐上可相即不離。 2. 人生意義不在於入世還是出世,而是在於處世的無為自然境界。
缺點: 1. 以為儒道兩家俱講無為自然之說,是援儒入道,有混同儒道之弊。 2. 以入世出世或體用分配儒道,也有一定的道理,但這應是重道德與重自由的引伸義,只是第二義而非第一義。 3. 對儒道重道德義與重藝術義之別並無把握。 總結:郭象的孔老會通雖然比王弼進一步,但仍未能觸及儒道兩家的核心義理而只涉及次要的學說,∴仍只有歷史意義而並不成功。 ==>總之,魏晉玄學家的孔老會通的學說雖有一定的道理,但亦有一些局限,在這方面可說未竟全功。
二 講者對儒道會通問題的看法──從自由的觀點看儒道的異同 二 講者對儒道會通問題的看法──從自由的觀點看儒道的異同 魏晉玄學家以「自然」與「名教」,或即「自由」與「道德」兩對觀念來作為主要基礎,這側重了儒道表面上的分歧。 講者嘗試以同一用語──「自由」來講儒道的會通。講者並非以為兩家的觀點完全相同,而是大同小異。 講者這裏講的「自由」,是哲學意義而非政治學意義,指人的自由意志(free will),即人依理性(準確來說是道德理性或實踐理性)而行動的機能。
I 儒道兩家的相同處 儒道兩家的中心義理都是講人的自由。∵兩家都講價值主體,而唯有能體現價值的人才有真正的自由。 道德一義下也可說是一種自由。∵道德也可說須以自由為條件。i.e.沒有自由,則不可說行動的道德性。 儒家講道德,正是以自由為基礎: 孔子: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孟子:仁義禮智,非外鑠我也,我故有之也,弗思耳矣。 上述的說法,一般學者稱為「仁義內在」。此義與西哲康德所說的「意志自律」若合符節,俱肯定了自由為道德的基礎。
I 去除形軀的束縛 1 消極自由與積極自由 然而,儒道兩家講自由,亦有重要的不同之處: /儒家──較著重積極意義的自由 \道家──較著重消極意義的自由 /積極自由-人能依於自己的理性而行動 \消極自由-人能獨立不依於經驗(理性以外事物)而行動-說儒家較重積極意義的自由,∵儒家重視人們依道德理性(本心)來行動,即作道德實踐或成德工夫。 道家則可說較著重消極意義的自由。
當中,從道家主要代表人物老子及莊子以否定觀念作為主要哲學用語可見,如老子說「無為」,莊子說「無待」等。 /老子:無為:沒有造作,即沒有對自己的真實的、價值的本性加以扭曲和障蔽。→無為即超越於經驗或現實方面的限制。此明顯為消極意義的自由之意。 \莊子:無待:指沒有倚待的意思,即在精神上自足,獨立不依於任何經驗事物之意。 在〈逍遙遊〉篇中,莊子更有「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一語: /無己-不受物質軀體或物欲的束縛(或限制) -無功-不受功名利祿的束縛(或限制) \無名-不受名譽的束縛(或限制)
積極意義的自由與消極意義的自由,可說是一體兩面,∵人若能依理性而行動,則同時可說是能獨立不依於經驗而行動。 具體以儒家的道德的自由為例,人若能為善,則同時可說是去惡(去除自然欲望的束縛)。 具體以道家的自由為例,人若體現道家的無為之道,則可不受私欲的障蔽而實現其價值的本性。 →儒道兩家其實兩種自由也講及,只是相對來說較著重其一。 e.g.儒家也講「無欲」(如周濂溪)、「滅人欲」(如《禮記》、朱子) e.g.老子也說「自然」,莊子也說「逍遙」,郭象也說「適性」等。
2 道德自由與藝術自由 a. 道家講藝術自由 儒家所講的自由是道德意義,是不難了解的;而道家所講的自由是藝術意義,則較難了解。 以下依康德的美學觀點──一般稱為一種「遊戲說」來說明。簡言之,康德以為藝術的本質是具備無目的的合目的性(purposiveness without purpose)。 /無目的 -指沒有客觀的目的,即利害關係,i.e.沒有實用價值。 \合目的性 -在經驗上指一種超利害的快感(non-interested pleasure),∵藝術之美對人來說雖不能滿足自然欲望,卻能滿足人的審美意欲。 -在理性上指和諧(harmony)。後者並非外在義或對象義,而是指在藝術創作或欣賞中,人能達到一種理性與感性,心身一致的狀態。 →藝術可說是具主觀的目的性。
==>合而言之,康德把藝術與遊戲相提並論,他稱藝術為一種自由遊戲 (德文frei spiel,英文free play)。遊戲與藝術的本質相同,都是能體現人的自由。 道家,esp.莊子的哲學中有許多重要觀念與康德美學觀點相通。
i.「遊」的觀念 最能說明莊子的自由精神與藝術精神相通的觀念是「遊」的觀念。 /「逍遙遊」是《莊子》內篇的首篇,而莊子以「遊」名此篇,可見其重要性。 \單以內篇來說,「遊」此一觀念就出現了三十次,其要者有「遊無窮」、「遊乎四海之外」、「遊乎塵垢之外」、「遊刃必有餘地」、「乘物遊心」、「遊心乎德之和」、「遊於形骸之內」、「遊乎天地之一氣」及「遊於無有者」等語。此亦可見其重要性。
ii.「無用」或「無用之用」的觀念 遊戲說的美學觀強調藝術是超乎利害關係的。在《莊子》中,與此相應的用語是「無用」或「無用之用」的觀念。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逍遙遊」) 釋:莊子所講的「無用」,或「無用之用」,是指超乎利害關係的,有類遊戲或藝術的自由活動。
iii.「至樂」的觀念 藝術活動是有一種快樂之情的,而莊子講人生之道時,雖曾說過「哀樂而不能入」一類說話,但只是講俗世所講的肉體的快樂。他並不否認追求人生的價值是可以有快樂之情的。他甚至以為這種樂是至高無上的一種情感。 《莊子》的外篇中有一篇以「至樂」名篇,可見其重要性,該篇中曾說: 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群趣者,誙誙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為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樂無樂,至譽無譽。」(「至樂」) 釋:真正的快樂並非外在的對象(富貴壽善),而是精神上的大樂。
iv.「和」的觀念 莊子亦有「和」的觀念與康德的美學觀點中的「無目的的合目的性」概念相應。上面引文中其中的「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一句,已講出道的創生與「和」的觀念相應。其他的文獻如下: 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 釋:一方面以和配樂,另一方面,又講出道的發用流行必須和諧。
b 藝術自由與道德自由的會通 從藝術自由方面看,它其實不單不與道德意識相衝突,而且還必須包含道德,∵一義下可說道德是藝術的必要條件,i.e.極端違反道德的藝術作品也不能是美的。 從道德自由方面看,它也不能與藝術精神相衝突,∵道德必須包含藝術,如依前所說,也即是具無目的的合目的性。 i.e.道德的目的並非滿足自然的欲望,而只是一種價值實踐的滿足。∴此義下它可說是無目的的。 另一方面,它雖無自然的目的,但卻亦可導致理性與情感的和諧,令人達致一種精神上的快樂與滿足。 ∴儒家講道德實踐也強調是一種精神的滿足,故宋明儒者大都認同宋儒周濂溪講孔顏之樂。→這說法與上述莊子所講的「樂」相通。 ∴儒家講道德時也強調講和諧,如《中庸》以來的「致中和」思想:「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這說法與上述莊子所講的「和」相通。 →欠缺樂、和等成份,道德也難以成為真正的道德。
另外,儒道兩家雖一重道德,一重藝術,但並非只講其一而不及其二。 e.g.老子也講「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e.g.孔子也講「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志于道,據于德,依於仁,游于藝。」